清酒之魂:一个人执着于某事的乐趣

清酒之魂
[日] 农口尚彦 口述 / 盐野米松 采写 / 刘睿琳 译 / 英珂 审译 / 清酒之魂 / 中信出版集团 / 试读

文图 / 左叔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跟这本书算是有点缘分。我家祖上其实也是酿酒的。我出生在一个叫“槽坊”的村子,年轻稍长一些从老一辈人的口耳相传之中了解到其实这个“槽”字是乡音的误读,本义就是“糟坊”。

“糟坊”就是酿米酒、制米醋的地方,这个世代勉强还留存着“酒糟”“糟糠之妻”这样的已经不那么鲜活的字眼了。扬州人对“醋”的名号被镇江人占了,私底下还是颇有微辞的。我出生的那个村子持这样观点,不在少数。而关于米酒这件事情名号,反而就不那么在意了。

说到酿酒,其实是我祖母家的生计,而我祖母并不是“糟坊”人,而是几公里外的“送桥”人。“送桥”是简称,全称其实是“送驾桥”,送的是乾隆皇帝下江南的御驾,想来京杭运河边上的小镇也曾经有过一时繁华。我祖母的父亲是个富农,膝下生了三个女儿,我祖母是长女,我祖父家贫,大概做过几年她家的长工。

这持家的生计到我这一辈人,其实已经无人掌握了。原因也很简单,祖母的母亲因为富农的身份,在文革里落得被红卫兵武斗的下场。听老一辈的人说,是七老八十的年纪,大冬天绑着两个拇指吊在树上,不给吃不给喝活活饿死的。我爷爷家算是赤贫,落得保全了这一系的一家老小免遭劫难。

等到喝到自家酿的米酒,已经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中期了,那时我也只得五六岁,回想起来已经记得不太真切了。印象中,是一袋子酒米悬在屋樑上,下面置了一口大缸,那浑浊微甜略有香气的米酒,就那么一滴一滴地往缸里滴。酒从哪里来的,不得而知,也未曾深究。孩子们好奇心重,偷偷尝了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读这本《清酒之魂》的时候,我努力回想我那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围坐在一起喝着自酿米酒的场景,其实真得不多。印象中,人字头的祖屋一拆,也没有人再张罗自酿米酒这件事情了。反而是这几年,我每回去上海过年走亲戚,我外公总是将表嫂子从崇明带回来自酿的“老白汰”拿出来,加姜丝枸杞温热了给我们喝。作为“槽坊”的后人,我从来没有觉得酿酒这件事情,在我身上留下什么印迹。

放眼望去,其实整个中国应该都一样吧。时代发展太快了,我们来不及地脱掉农耕社会留在我们身上的印迹。等到我祖父母过世之后,才惊觉连同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与之相关的诸多温暖回忆。

清酒之魂

读已经八十几岁高龄的清酒“杜氏”农口尚彦口述,盐野米松耗时一年采写的《清酒之魂》的译本,我总是企图在这本书里面找到旧时生活的影子,来弥补我早年人生中被漠视淡忘掉的部分,但结果却是令我意外的。我反而在“农口杜氏”几十年的从业生涯里读到了当下我自己的困惑。

我对“杜氏”一词的理解停留在纸面上,总觉得它应该是从“杜康”这个典故里面引出来的,而“杜氏”换作现代一些的职位头衔,应该就是一个酒坊负责酿酒的“大师傅”,对酒的品质和酒坊的日常运作负责,类似于现如今的掌握专业技术的职业经理人。

酿酒本质是一场“生化反应”,需要精准地控制温度、湿度、时间等要素将“驯化”的菌类的繁殖与死亡作用于酒米之上,从而形成各式各样略有不同的口味。对于口味的追求,推动了技法的精进,而技法烂熟于心的过程是“杜氏”的成长之路。“农口杜氏”的成功既有日本战后时代的因素,在我看来更主要的还是他对钟爱之事的执着。

他有几个观点,对我现如今的困境是有启发的。

他酿的清酒得到很多次的金奖,也为日本航空供应过酒品,然而在他的观念里面一直并不是将得奖作为自己的追求。参与评奖的清酒并不是一陈不变的,仍旧是个小小的“培养皿”,评奖时追求的清冽爽口,再放置几个月面对消费者时就未必了。好酒,总归是要给人喝的,这是他朴素的观点。

前一段时间还有年轻朋友和我聊出版的事情,觉得自己很喜欢写,特别想有一个作品。我能理解这样的心态,我也是从这样的阶段过来的。而现阶段对于我而言,写作表达这件事情还是有愉悦感的,而能不能出书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现如今我的能力水平以及价值,还真得没到要砍树出书浪费纸的地步。

关于技术传承,“农口杜氏”认为酿酒技法是无法言传的,酿酒这件事情包含了一个人对酒的思考,他所能给予后人的就是干活的态度和方法。我有带过几位想要学习写作的小朋友,我能感受到的是写作其实也同样是无法教的,我所能讲的就如何观察,如何表述,而一个人在文字中如何立意,与他的三观密切相关。

这几年,我也读了很多与日本产业相关的书籍,给我强烈的感受是他们非常精细,也非常尊重有手艺的人。我老家有俗话叫“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手艺给予的只是温饱,从“农口杜氏”八十几岁高龄还在带项目的来看,日本所给予的还是荣誉和肯定。

这几年,我们也陆陆续续开始听到“工匠精神”“大国工匠”这样的字眼,无奈还是错过了很多让新生代看到,一个人执着于某一个领域也有获得成功的可能。

写到这里,就有点想念我的祖母了,翻出那一年写的《如今过年,忆不得那杯浊酒香》来再咀嚼一遍,觉得依然温暖。于我而言,这大概就是一个人执着于某事的乐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