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义的庆祝,无意义的现实

昆德拉对于“无意义”的探讨,实际上早已经开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开头对于尼采与永恒轮回,轻与重的探讨,便是其一。甚至再往前,回到昆德拉的处女作《玩笑》,作品讲诉的是主人公暗恋同班女同学,于是寄了一张明信片,但这明信片不同以往,没有什么诗歌情话,也不是表白,而是写了一番俏皮话,调侃了一下政府。但在那个年代,这张明信片随即被检举揭发,原本单纯的告白,竟然一路上升变成了反革命。一个原本“无意义”的玩笑,却被随意地添加意义,最终导致了一系列的麻烦。这也正是昆德拉想讽刺的。

回到本书,其实它的法语书名为“La fete de l’insignifiance”,直译过来便是“一场无意义的庆祝”。如此,便可直接明了地知晓本书的结构和主要内容:那场庆祝,当然是指达德洛举办的那场鸡尾酒会。全书围绕这一酒会而展开,如此,那些原本看似毫不相干的片段,似乎可以因此而串联起来。通过对参与酒会的各位主角的生活的描写,展示了当时的社会环境和他们的生平经历。

无意义的酒会

在确诊癌症之前,达德洛决定在三个星期之后,同时庆祝自己那么遥远的生日和那么逼近的死期,他将会庆祝这个双节日。但是最终却发现,死神已经爽约。此时的达德洛心情是快乐的,是轻松的。原本计划的“双节日”不再有,但同时他也可以为生而庆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遇到老朋友拉蒙时,他撒了谎,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达德洛自己也费解了。他不为此而难为情,但只是不能理解自己的撒谎。随后,他想到此,想到自己的不理解时又禁不住地“笑”了,同样令人大惑不解的笑。在这个谎言,这个不能理解的笑中,他的这个酒会,这个庆祝,变得尴尬起来,开始变得无意义。

高明与无意义

“认识你自己”,这是一个至今无解的,永恒的哲学命题。但同时,在人类身上,或许也是一个永恒的悖论。对于“自己”,或许我们永远都认不全。
有时候,高明与愚蠢之间的界限,我们并不能分的很清楚,大多数时候,我们会说得很多,我们会在各种场合用长篇大论来彰显自己的高明。
达德洛或许就是这样一个自认为“高明”的人:为了引起漂亮女人的注意,在酒会上妙语连珠,在女人面前说话做事总是恰到好处。“讲笑话也很讲究道德,乐观,掌握分寸,同时语言雅致,用词严密。”而且自己还知道如何发笑,怎么才能笑的恰到到处。当别人放声大笑时,他总是一本正经,同时观察他人,暗中虚荣地对他人的笑感到得意。但此时,在人群中的卡格里克的行为,却恰恰相反,他也在说话,不过与达德洛恰好相反,声音很低,总是在漂亮女人耳边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他说什么话都不会引起别人注目”。
“说话而又不引人注目”,这的确是一种高深的技艺。这才是一种“无意义”的“高明”,而这高明之处就在于,这种不引人注目,使自己变得毫无目的,因此,别人也就不要动任何脑筋。也因此女人才放下了提防之心,变得无忧无虑,更容易俘获。但对于达德洛,他的那种“高明”,需要人以相对应的高明去应对,所以最后,当达德洛发现女人已经不见了,还没有意识到卡格里克这个人的存在,也更没有意到自己的愚蠢:“高明”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对于卡格里克和达德洛,昆德拉是这么描述的:一个无意义的人,和一个那喀索斯。(那喀索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是一个自负的青年,他长相俊美,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一点,直到某一天,他从池塘里的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自己,整日去水池边看自己的倒影,终至憔悴至死,变成池塘边的一朵水仙花。)
在这样的两个人中间,如果你是那次晚会上的漂亮女子,你会选择谁?达德洛,还是卡格里克?无意义的价值,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斯大林和他的二十四只鹧鸪

不知为何,在看到这里时,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那个关于“一棵树上十只鸟,开枪打死一只,还剩几只”这个笑话。只是,如果现在再来看这个笑话,你还会笑吗?我想不会了,因为觉得并不好笑。
但是斯大林的这个故事,却完全不是是否可笑的问题,因为这完全是荒谬的,这很可笑,不过是因为荒谬而可笑。然而整个斯大林集团里边,没有一个人发笑,为这个故事,或者为其荒谬性,都没有。

说完那个笑话后,没有一个人在笑,然而,在回到盥洗室后,赫鲁晓夫却在大喊:他撒谎!他撒谎!同时轻蔑地吐唾沫。
这才是重点所在。斯大林的周围已没有什么人知道什么是笑话,“一个新的伟大历史时期正要到来。”
一个不会笑,不懂得什么是笑话的时代是恐怖的,这样的时代,历史上不止一次地出现过,而且还有可能再出现。不过,还好现在不是属于这样的时代。书中很多时候都写到有人会莫名其妙地笑,而这样的笑,是真诚的,贴心的,会让人感觉安全的笑。
无缘无故的笑,和无缘无故的哭,都是无意义的,也都会让人觉得感动。或许,这便是无意义的可贵之处,也即无意义的“意义”所在。

关于虚无主义

终于讲到这个话题了,看了这么久的昆德拉,我知道,这个问题终究是要讲的,终究是逃不开的。
所有人在提到昆德拉,在提到他的写作风格,作品特色时,总是离不开政治和性。但实际上,随着年龄的增长,昆德拉的作品之中,已经越来越多地可以见到他关于哲学的思考。而“虚无主义”这个话题,更是一直贯穿于他的作品中,一直是最主要主题之一。

在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开头,昆德拉很令人费解地写到了尼采,谈到了关于永恒轮回的话题,之后才开始进入正题。我想,或许昆德拉真正想要讲的,正是虚无?
无神论者们看待这个世界很简单,没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存在,一切都取决于我们自己,所有的好坏,善恶,所有的生死,到头来,只是我们自己而已,与他人无关。所有的生命,只是宇宙中随即出现,之后又会自然消失的一团物质而已。存在与消失,相较于这个宇宙而言,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虚无主义便因此而生:人类的存在,没有意义,目的以及可理解的真相及最本质价值。

永恒轮回的不存在,正是意义的不存在。因此生命是轻的,不具有任何的终极价值,所以依附于生命之上的一切也都没有了意义。
在《庆祝无意义》中,昆德拉这样说:“死的人变成死了很久的死人,没有人再记得他们,他们消失在虚无中,只有几个人,极少数极少数几个人,还让他们的名字留在记忆中,但是由于失去了真正的见证人,真实的回忆,他们也变成了木偶……”写得如此直白,如此极尽讽刺。
在第六部分《天使堕落》中,斯大林向他的团队阐释康德和叔本华的哲学思想,并据此要再造一个巨大的,超越于众意志的意志来统一众意志。对于这样的说法,我们应该并不会太过陌生。可是,这样的意识志,依旧是一种虚无,一种无意义。
或者说得更美好一些,这不过是一个乌托邦的幻梦罢了。昆德拉以”天使堕落“为题,该是早就看透了这无意义的虚无。

无意义的终结

在最后的部分,阿兰再次对着肚脐出神。这一次,他找到了答案,找到了关于肚脐的唯一意义,唯一目标,唯一未来;
达德洛再一次在卢森堡公园里散步,再一次地遇到拉蒙,当然,再一次地撒谎,让无意义延续。
不自觉地想到了一句因昆德拉而著名的犹太谚语: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原来,对于无意义的现实,早就有人类的先哲对此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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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法]米兰·昆德拉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原作名: La fête de l'insignifiance
译者: 马振骋
出版年: 2014-7-30
页数: 130
定价: 30.00元
装帧: 精装
丛书: 米兰·昆德拉作品系列
ISBN: 9787532766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