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左叔
读这本书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失忆了。《繁花》获奖那一年,我印象中买了这本书,匆匆地翻完,尔后就“不响”了。差不多前后时间里,我还读王安忆的另一本,写到上海和浙江的长篇小说,一个男人突然遁世,尔后留下来的诸多涟漪。同样也是笔力绵密厚实的作品,一个段落长到翻好几页都没有办法见底的那种。细节密密麻麻,既像工笔画那样丝丝分明,又像乱针绣这般,需要稍微从细节里抽离出来,才能窥见全貌。
等到王家卫拍出电视剧《繁花》,我再回头来寻当初读过的印迹时,发现什么都没有留下,阅读的感受没有,连同故事的情节也全然不记得了。不死心,在自己的网站和电脑里都搜寻了一通,发现不仅金宇澄的故事不见了,就连王安忆的那一本,也寻不出来根源。最后开始翻箱倒柜开始寻书柜上的纸质书,甚至将其他几处存书的地方也寻了一遍,仍是未果。印象中有,事实中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某个分身,困在哪个折叠的时空里,以“不响”的姿态,替我完成了吧。
总觉得读小说《繁花》和看电视剧《繁花》的,很难是“同路人”。小说《繁花》的时空架构和人物设置,显然是更为“宏阔”,更趋向于“群像”的。电视剧抽出一个“主线”,立了“主角”,截取了一段时间。这些都不是导演和编剧的问题,本质上小说和剧作的审美倾向本来就不样。
小说偏向于“立体”,文字有空间可以尽可能展现细枝末节,造就丰富的“折射点”,读者可以从这些“折射点”上看见时光浪潮的粼粼波光,而剧作更多地偏向于“紧凑”,更像是一个东西的“剖面”。电视剧可能还会有一些拖沓的空间,舞台剧和电影体量都不大,往往就挑最为重要的冲突点,大刀阔斧地砍掉那些庞杂的部分,保留最为关键的冲突和高潮。
我觉得也不存在所谓的是不是忠实于原著的问题。如果按着小说的节奏,一步一趋地拍出部电视剧的《繁花》,未必能超得过现在这个版本所呈现出来的热度和话题度。改编,是有价值的,也是有必要的。相对于影像在时间维度上的线性,文本的表达是极大的弹性的,可能四个字就能横跨匆匆百年。
王家卫拍电视剧《繁花》,观众分析他一气呵成的镜头语言,讲他下凡来吊打一众导演。这个思路按回到小说里,金宇澄同样也是如此。
在我看来,金宇澄也是偏向于老派创作者,笔力是绵厚的,比拟也是有诸多巧思在其中。比如潘静留门给陶陶的那把钥匙,是卡进钥匙圈还是单放进裤兜,半页纸的比拟将男女地下情给写透了,再比如蓓蒂的钢琴,如良驹般陪伴少女成长;小毛从银凤的房子里面溜出来,再下楼假装从外面刚回来,一步步上楼,看着掩在二楼门后的银凤,刚刚拥吻过的身体,一截一截地显现出来,又一截一截地消失……
读到这些地方,投资方应该很难控制自己想要购买版权投拍剧作的欲念吧。小说比电视剧,要“辣”许多,“呛口”的地方也要多出来许多。比起王家卫,金宇澄在主旨上的“实验性”,其实更有挑战的意味儿。
相信很多读者跟我一样,若干年后一定还是会忘记掉小说《繁花》里面的繁杂的,但一定会记得这本书里前前后数以千计的“不响”。这个“不响”还蛮适合上海,或者适合上海人的。毕竟开埠早,什么场面都见识过了,有宠辱不惊的气定神闲在里面。当然,也有时代波澜里面的局促,讲不出口的窘迫,做个心知肚明的人,凡事也不必件件挂在嘴上。
还想补一句,总觉得电视剧《繁花》的热度,折射的是社会底层在当下的这个阶段里,对上个世纪90年代的无限怀念。会非常不自觉地将当下与那个“黄金十年”进行比较,然后感慨时运的起伏。作为穿行其中的个体,回首往事,无论是流行音乐,还是其他领域,当年确实让人有一种欣欣然的研究。
然而,真正经历过的人,自然同样还记得千禧年将近时,期待与惶恐混杂在一道的迷茫,人员分流的阵痛,无力追赶的失落。每个十年都是“黄金十年”,只是它属于不同代的人。于我的同龄人而言,毕竟彼时,正青春,看世界,总有一层滤镜。
等到明白“不会有奇迹”,“面对这个社会,大家只能笑一笑”时,“不响”,便是最好的注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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