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食记:只是短短百年,已然几番风光

葛亮 / 燕食记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试读购买

文图 / 左叔

500多页的长篇小说,原本以为元旦假期前是读不完的。后来因为身边的同事陆陆续续“放羊”,原本年底如链条履带一般不能脱节的工作骤然停了下来,除了需要一个人应付有明确截期的工作,又帮忙处理一些其他部门脱了缰的急事之外,但凡有些能够见缝插针的地方,我便打开这本《燕食记》“放放汤”。

大概也是要感谢这集体“放羊”的状况,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能在每日“苟住”以及“幻羊”的缝隙之中,如期地将这本书读完。双十二的夜里破的卷,昨天晚上翻完最后一章,想好在新年前做了个了结的,时间也将将好。

此前也在#日签#里聊过一些阅读至中途的感受,读完全篇再回过头来看,基本上也是一致的。如果将这本书的结构拆解开来,“阿响”和“五举”两个人物的人生际遇,都是可以独立成书的,每本两三百页,恰好是畅销书的体量。当然,将“阿响”和“五举”这两条故事线叠加在一道,这本书的历史厚重感更强。

读到《下阕》,看“五举”那条线蔓生出去,一路萌发新叶,便意识到故事中的人物自有“野蛮生长”的力量。多少还是会有些担心,在如此年代跨度、人物众多的作品里,葛亮会以怎样的方式来呼应另一条线,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做一个“收场”。透过一场厨神大赛冰释师徒之间的前嫌,多少有点合家欢电影的俗套,但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年少时在录像厅里看过的那些港片,也许如此怀旧的调调恰好正是这本立根在岭南饮食文化上的书想要营造的。

这本书是非常扎实的,这种扎实首先是体现在他对于长篇小说的整体性把控上。说实话,我也读过他的《问米》和《谜鸦》等文本体量偏短的作品,更觉得葛亮是惯用“长枪”的,行云流水一套下来,让人觉得没有什么“疙里疙瘩”的地方 ,而那些看似轻巧、足以近身的“短刃”在他手上,反倒显出某种“实验性”来,像是一个人不甘心自己的“既得”,不断地想要触类旁通的探索一般。

此外的扎实还体现,创作这本书所需要的大量考证工作上。创作冲动可能是现实之中某个点的激发,颇有“艺术家”的气质,说来就来,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似的;但到了执行操作层面,也就是“码字”的时候,却是“手艺人”的劳作,心不能浮、气不能躁,即便是沙地盖楼的虚构,那也得字字句句推敲。历史题材,将那些沉浮往事一一落定在恰好的时间节点上,是需要大量的案头工作支撑着的;美食题材,将那些渊源出处交待得看不出什么大的破绽,大概也不是下几次馆子、吃几顿大餐便能解决的。所以说,这本小说的扎实功夫,既在写作层面的把控上,更多地体现在“诗外”,这里面既有生活、也有感受,当然更多的是一个创作者往里钻研的劲头。

葛亮 / 燕食记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试读购买

阅读过程之中,也跟一些在出版领域谋事的朋友聊起过这本书。多半给予我的回应是,熟悉的葛亮又回来了。这样的评价,让人听来喜忧参半,这里面既有阅读者刻板印象的框框,也有创作者四处突围的困局。客观点说,他是擅长此类题材的,这种厚重感的气质混杂了“金陵城”“学院派”“家族史”等诸多极为复杂的因素,就像有些衣服换了个人就撑不起来一样,好像此类故事由他来讲就显得合理多了。

当然抛开这些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 ,我更为在意是他在长篇小说里呈现出来某种特殊气质的“语感”,那种既有积淀又略显持重的表达在当下并不多见。影像横行的时代,虽然还是有不少青年创作者在长篇领域努力,但能够保持稳定输出的并不多。诱惑太多极容易导致人去顺应潮流改变方向,读者“且读且珍惜”的感受会更强。葛亮则让人觉得安心多了,他也许会有新的领域和疆界,但大概是会注定了一直写到老的。一个创作者固守的东西,既是容易让自己心定的支撑,也是能够令阅读者在变化中感受到那种由不变带来的安心。

影视化是很多长篇小说走向“显学”的一条必由之路,也是创作者晋升“新贵”的快钱通道,在读《朱雀》的时候,我就曾经困惑过,为什么那本没有在“抗战剧”立项颇多的“周年庆”时顺利完成“变身”。若是从剧作改编的角度来看这本《燕食记》,主轴虽然是厨师的“职场戏”,但撑起这出戏的却是“双男主”背后的女性角色群像,戏份吃重的“慧生”“露露”这样的角色自然不必讲,“颂瑛”“五小姐”“凤行”“音姑”等诸多仅有若干场的角色也是极为鲜活的。其实若干本读下来,很难不注意到葛亮在女性人物的刻画上更为见长一些。上一位给人如此印象的男作家,大概是他的同乡苏童。莫不是江南风物的关系,这事儿大概也是深究不得的。

在微博上看到写《龙头凤尾》的马家辉在年度书单里将这本《燕食记》排在了20本的第一位,除了有创作者之间互相“站台”的可能之外,猜想如此的排序里应该也有“香港题材”的关系。于我而言,读“香港题材”基本上还停留在亦舒、李碧华的年代,从那往后就再也举不出新例来了。“地域色彩如此浓烈的题材,偏偏让一个‘外乡人’给写了”,这样的疑惑应该是不存在的吧。香港本就是座经历移民潮多次洗刷的城市,倪匡、亦舒等创作者也都是“外乡人”,上数三五代本港土著估计也不会很多,而对于眼下的香港而言,客观地看待自己,似乎更需要“抽身出来”的差异化视角。

就像书中提到的“鸳鸯”一般,香港曾经的长项是善于接纳、长于创新,无论是中西合璧,还是文化融合,几乎都是站在时代的潮头,成就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一番盛况。然而情势永远都是变化的,除了眼前的大洋,还有身后广袤的沃土。由原来的几个点,到后来的一条线,再到现如今的遍地开花,如今的香港在身后宏大广阔的背景前,更显出弹丸之地的局促来,与内地城市这些年的日新月异相较,香港的美人迟暮感则要更为强烈一些。都说“岁月不败美人”,除了要固守一副“好底子”,大概也要不断地接纳新生、完成积淀,形成自己特有的气质,于人、于城都是如此吧。

每个创作者都有自己的困局,就像书中提到的广式茶楼糕点师傅转身要去烧上海本帮菜桌头一样,十几年时光练就的“筋骨”需要打散了“重造”。创作者同样也是如此,外部情势会逼着人去做一些改变,内生动力也希望自己能够不断精进所长。唯有试过,才能知道会不会成功,才能更加了解自己的所长。转头看看香港,其实也跟人一样。没有一座城会永远站在最为闪耀的光圈里,如今的香港想要寻得一个方向,不必往大洋彼岸找、往历史深处寻,回头看一眼葛亮身后的六朝古都金陵城,只是短短百年,已是几番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