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遗憾,最好还是不要留下

看见山时,你在山之外,看见河流时,你在河之外,如果你能观照你的痛,你便开始自痛中解脱。
—— 扎西拉姆·多多

文 / 左叔

人生中有些遗憾,是没有办法弥补的。比如亲人离世,却因为种种受限、匆匆忙忙、紧赶慢赶,最终也没有办法见上最后一面。

我奶奶是“非典”那年五月里去世的,她缠绵病榻多年,却走得极为突然。我的请假报批程序因为管控要求一路走到“省里”,等到答复下来,人已经不在了。加上当时公共交通都停了,约好的私车司机忽然变卦不敢冒风险,最终其实是没有机会送她最后一程的。

听父亲说,后事也是颇费周折的。因为地域临近的关系,平时是可以就近送到邻近城区火葬,当时却因防疫要求不接收“外来”的,所以最终只能绕了很远的路去了在行政上有隶属关系的地方。丧事自然是一切从简,很多吹吹打打的“关目三”都没有做,这是父亲心头上挂念了很久的遗憾事。

爷爷是隔年冬天走的,在家劳作的时候摔了一跤,走得也是非常突然,人送到医院时已经不治了。当时还没有退休的父亲,从县城匆匆赶回老家,其实也没有看上“最后一眼”,更何况是隔着一条长江、需要四个多小时的车程才能回老家的我。

等到我赶回去的时候,灵棚都已经搭好了。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日子里,一屋子守夜的叔伯姑婶,满脸哀痛的灰土色。跪在灵前良久,我的眼泪就像拧开了水龙头一样,完全止不住地往下流。往事历历在目,而人与人就此永隔。

外公是前年春天过世的,他老人家虽然九十多岁了,但身体一直很好,平时出行还能骑车,却也是因为骑车,搭上了一条性命。风烛残年,哪里经得起折腾,出事之后进了ICU就没能出来。那一周,我基本上每天往返上海,但隔着一道门,也是没有机会见最后一面。

丧事简办,除了至亲之人到了场,其他的旁系亲属,也只是报了丧,但讲清楚了距离太远了,年纪都大,舟车劳顿的,就不接受吊唁了。

虽然主事的是我舅舅,但作为小辈还是有一些事情是要顾的。可能正是那种忙碌的状态,所以整个人的状态是“木木的”,没有特别强烈的伤痛感,心里闷闷的难过,但眼泪却不曾流过。

可是等到告别式的时候,遗像一挂、哀乐一响、绕灵一周,见到他瘦瘦小小地躺在那里,忽然就情绪崩溃了,眼泪止不住地流,哭得头晕缺氧,完全不能自抑,感觉是紧绷着的情绪突然松驰下来,从需要应付操办后事里种种未知的应激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将自己完全浸溺在丧失亲人的伤痛中。

说实话,年纪小的时候,我挺不理解国人在丧事上那种近乎戏谑的操作,也不太理解那些过于繁文缛节的仪式,看到那家后人被指挥得团团转转、整夜整夜无法合眼的时候,会觉得人死如灯灭,为何要折腾活着的人。

等到自己经历这一切的时候,才觉得这样的安排和设计,自有它的道理在。这些具体而微、复杂且乱的安排,能够让人从失去亲人的伤痛中暂时抽身出来,被一个个要解决的问题牵着鼻子走、被一个个要应付的事情堵住情绪的洪流。人是忙碌的、困倦的,也是木然的。

但是那些伤痛不会就此消失,等到入土为安了,等到后事办完了,等到从这一切纷乱如麻的琐事中缓过来,午夜梦回的时候,故人还是会入梦,枕边还是会湿,往事还是历历在目,悲恸还是一遍一遍地洗刷着心海的堤岸。

如今也是出行多有受限的处境,政策变化也非常的快,若是碰上老人家已经是风烛残年的状态,有些事情可能还是尽早安排得比较好。不是把事情往坏处想,而是觉得有些遗憾,能不留就不要留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