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弥留之际:碎了一地的镜子

[美] 威廉·福克纳 著 / 李文俊 译 / 我弥留之际 / 浙江教育出版社 / 试读购买

文图 / 左叔

在这个版本的序言之中,苏童先生的推荐序要比译者李文俊先生的推荐序显得更为“亲和”一些,但两个人都有一个共通之处,就是对于福克纳作品在“易读性”上异口同声的否定。对于我来说,这本书确实是“不易”的,若不是有两位先生在序言中的“预防针”打在前面,加之这一版本提供了直接了当的、类似演职员表的人物目录,我中途几度想要放弃。

作为文学经典作品,作为开创风格先河的作品,福克纳先生的《我弥留之际》是非常典型的“福克纳视角”的文本结构。也就是说,同一个故事,在不同的人物的视角下,呈现出每个人物对同一事件非常主观的感受,而这些由反复出现的“人名”为标记的章节,最终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这跟“管中窥豹”,有那么一点点类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管中窥豹”仍旧还是一个单一的视角,以读者为中心的“上帝视角”模式,而这个是复杂的视角,以是每个人物为中心的。一个个光斑,最后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更亮的光点。就像是一面镜子被摔得支离破碎,每一块碎片都是一双眼睛,在望向同一个物件的同时,又折射照映着彼此,形成了一个特别容易令人失掉方向的迷宫。

这样文本结构和表达方向,更接近于剧本。但比剧本读起来要难,剧本有交待情境的文本,有指导演员表演的内容,甚至还有串起情节的旁白,这些内容在《我弥留之际》这本书中,都是需要读者自己去“脑补”出事件的脉络,否则就直接迷失在每个人物的自说自话之中。

这种结构,对于很多后来的中文创作者来说,是“祖师爷”般的存在。包括我前不久读完的《波动》,在文本形式上采用的也是这样的结构。这种结构,在挑战读者阅读能力和忍耐力的同时,其实也在挑战创作者的驾驭能力,如果不是有足够的长篇掌控的能力,创作者自己估计也很难厘清自己想要表达的情节,以及如何合理将这些情节安排进每个人物的视角中呈现。

每个人在自己的“章节”里,都是“第一人称”的主述者,也有自己特定的语言风格。读到最后,我甚至能够从近乎文绉绉的、意识流式的表达之中分辨出来,此时正在读的这些内容是书中人物“达尔”视角里的部分。其他人物的都是贴合自己年纪、身份、阅历的表达,还是相对容易在文本之中找到各自的“言语标签”的。

令这本书更为难以被中国读者接受的部分是时代背景、文化背景上的差异以及在书中多处出现的隐喻。书中几乎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困境,包括死去的母亲也是如此。在将母亲安葬回故土的路上,洪水、道路、驮兽、大火等一个一又个棘手的问题接踵而至,这倒霉的一家子经历了很多非常戏剧化的磨难,最终走到了一个极为荒唐超乎想象的结局。

在结尾处,每个人似乎都已经从自己眼前的困境之中走了出来,但在开放式的结尾之中,读者似乎也明确地能感受到,他们在迎来“新生”的同时,随即又跌入进另一个无法摆脱的深坑里。挺像在《愚蠢的人类》里面读到的那个概念,人类想尽办法解决掉了老问题,但在解决老问题的过程之中,又不断产生了新问题。

先乱后治,治完又乱。周而复始,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