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左叔
李泽厚先生的《美的历程》,于我而言算是一本重读的书。第一次读的时候还在南京念书,这本书出现在教授开列的书单里。为了应付期末随机的抽考,我大概是以一种极为囫囵吞枣的状态读完了。记得当时还做了一些笔记,可是等到重读的时候,发现其中的很多内容对于而言依然是”新鲜“的,无论是好记性,还是烂笔头,在时光流转和世事消磨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这一番重读,令我对这本书的概貌有了一些更为准确的定位。这是一本从艺术社会学的视角,对中国古典文艺的巡礼之作。当然,上下五千年是极难收纳于一本薄薄的书籍之中的,所以这本书只是帮着读者将其中的脉络拎了拎了,有些观念和立场是主观的,有些观点和论断是独特的,尚且还不是文艺史学当中的主流观点。这一层的阅读感受,是当年我的没有站高一层体验到的。
当年阅读过程中被我忽视掉,此番阅读又令我倍感新鲜、印象深刻的内容主要有以下几个点:
其一是唐代的诗歌。以前总觉得唐诗有浪漫主义和现实的主义的分水岭,两极的代表人物分别是李白和杜甫,与之相对应的是两个人各自的生存时代,以前得到的观点是时代影响和塑造了诗人的创作风格。我也觉得确实如此,盛唐艺术在李白这里奏出了时代的最强音。“痛快淋漓,天才极致,似乎没有任何约束,似乎毫无规范可循,一切都是冲口而出,随意创造,却是这样的美妙奇异,层出不穷和不可思议。”
除了天才的因素,后世的诗歌为何没有办法再度抵达这种“无拘无束”的状态呢?为什么会有非常严格的格律诗,在节奏和韵律上来钳制住那种“奔涌”的状态呢?我觉得《美的历程》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思考方向。在天才挥洒才情、肆意创造的基础之上,后世的人总结和摸索了相应的规律。
“这些产生于盛(唐)中(唐)之交的封建后期的艺术典范有一个共同特征是,把盛唐那种雄豪壮伟的气势情绪纳入规范,即严格地收纳凝练在一一定形式、规格、律令中。从而不再是可能而不可习,可至而不可学的天才美,而成为人人可学至可、可习可能的人工美了。但又保留了前者那磅礴的气概和情势,只是加上了一种形式上的严密的约束和严格规范。”
我对此的理解是,这是一个普遍存在的规律,具有螺旋上升的普遍性。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经历了变革,一定有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阶段,这个时候总有一朵叫作“天才”的奇葩引人瞩目。后世之人会不停地学习、拆解、效仿这朵“奇葩”,形成了一整套的传承形式,这个形式在起初是起到促进作用,久了就与时代发展不相匹配,成为制约发展的掣肘,于是又有一场新的变革处在酝酿之中。如此循环往复,直至今时今日,还要一往无前。
其二是“诗境”与“词境”之间真正的区别。以前,我对诗与词的区别主要感受是在形式上的,创作主题风格上的区别,但观念上总觉得他们仍旧是同一类东西,并没有所谓真正的“泾渭”。李泽厚先生这边给到我们一个“新的视角”。
“所谓‘词境’,也就是通过长短不齐的句型,更为具体、更为细致、更为集中的地刻画抒写某种心情意绪。诗常一句一意或一境,整首含义阔大、形象众多;词则常一首或一阕才一意或一境,形象细腻,含意微妙,它经常是通过对一般的、日常的、普遍的自然景象的白描来表现,从而也就使所描绘的对象、事物、情节更为具体,细致、新巧,并涂有更浓厚、更细腻的主现情感色调,不同于较为笼统、浑厚、宽大的‘诗境’。”
我对此的理解是,简洁的东西,需要强大的概括性来提升其内容层次的丰富性,越是短的,越需要承载更多的内容和意象来体现它的宽阔度。反之,细碎的、芜杂的东西,则需要专注在某个更为细微的点上,来把握好集中度,不至于像盘散沙,于是越是长的越需要往深里扎,往细里去,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它的纵深度。
其三是口头文学与主流文学之间的关系。这个方面,李泽厚先生并没有提及太多,只讲到了明清话本是由说唱演化而来的,“为了满足的听从的需求,重视情节的曲折和细节的丰富,成为这一文学在艺术上的重要发展。具有曲折的情节吸引力量和具有如临其境、如见其人的细节真实性,构成了说唱者以及作品成败的关键。”从文学内在发展逻辑上,理应是先有讲唱文学,再有这些文学形式的书面化,进而衍化出明清小说来。
话本创作,本质上是创作者与观众交互共同推动的,我觉得此类与现场表演相关的艺术形式,都暗含着相似的创作形式。现如今我们很多影视戏剧等综合门类的艺术作品,创作其实是分阶段的。剧本只是文本阶段的创作,排演和拍摄是另一度的创作,试演、点映、修改、剪辑是创作当中的再加工。但凡是剧场内诞生的作品,通过不断的排演、不断的打磨出来的精品,因为有反馈的参与,最终都是经得起考验的经典之作。
洋洋洒洒记下了这些零零碎碎的阅读感受和思考,估计过不了几时同样也会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我觉得也是正常的事情。好记性,烂笔头,虽然都不管用,但常读常新,重读旧书能够有一些新的认知和新的思考,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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