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左叔
我曾经在连云港工作过一段时间,在一个相对偏远的海岛派出所做户籍警。有一年工余,与其他几个小伙伴坐火车去过《从一个蛋开始》的作者徐则臣的老家东海,印象中出了火车站有一条笔直的马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驴还有怎么也吃不完的一大盘鸡。那个光景大概2000年,离开那里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倒是日常工作走村串巷时惯常听见的一句对话,我却一直记在心上。每每与其他人提到曾经生活过一段时光的地方,我总是下意识地引用这句话:
“小乖,你妈呢?”
“我妈走家了!”
我一直不曾推敲过,为什么近五百个日日夜夜,接触的行行色色的人事物之后,偏偏是这两句对话悬在记忆的浮尘之中不肯淹没于岁月的荒烟蔓草里。读到徐则臣《从一个蛋开始》的第一辑《冬至如年》后,我大概明白了一些。在这一辑《冬至如年》中,徐则臣绝大部分安放的是他故乡的风物,那些低伏于苏北平原上的村庄,四下里不受拘束的风以及成年之后记忆里仅存的故乡冬日的图景,这些都是中国文学当中最常见的母题“乡愁”。
这几年,我发现越来越多的创作者,他们的文字或者记录的影像,关于故乡的片断几乎都是冬天的,后来我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因为在人口流动频繁的当下,很多人只有过年才会返乡。我们童年时光里那个葱郁的、满是生机的故乡不见了,留下的是如今寒风中它们凋蔽的模样。而在我的记忆之中,浮动的那两句对话,其实是我背井离乡、初入社会之际,内心里最执拗的念头:想家。
当然这一辑《冬至如年》也是杂的,除了“乡愁”的母题之外,收录的作品也包括他在北大求学时的一些生活所思,去南海时的采访、关于阅读、关于麻辣烫、关于无数张的脸……如果单纯从集辑的“纯度”来都是,它不够系统性,不成体系,但从反映一个写作者的关注面向来说,它又显得很丰富,接近凡世生活棱棱角角、光怪陆离的样子。借用他在第二辑中的一篇《世界是男人的,也是女人的》当中一段话,也许能够解释作为写作者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呈现一个作品。
“我向来以为,传记之好坏的重要指标之一是:日常生活的还原程度——再伟大的人也平常的时候,当他不再正襟危坐时,当他正在漫不经心时,当他一个消停下来想为所欲为时,这一遍才更接近他本人。传记的任务正在于把传主从金光闪闪的偶像降低到一个人的高度”。
他应该想让自己低伏到日常生活的烟火里,然而却极容易让读者迷失于琐碎的细节里。看不见文章与文章之间的时间线,也猜不透前一篇与后一篇之间的逻辑链,像一个随手捏就造型抽象的后现代艺术作品,却仍叫读者从中找到现实参照。说白了,这本质上略微有些强人所难。
第二辑《孤绝的火焰》,相对纯粹一些,基本上就是“谈艺”录,作为北大中文专业的研究生,我猜测他的研究方向应该是西方文学史吧,在谈及众多作家、作品包括某种文化之外,也掺杂了《开往黑夜的火车》、《去额尔古纳的几种方式》。这些都不重要,艺术的观感我所持有的观念与他大概是相似的,人生的阶段和心境都影响了我们在作品阅读时的感受,这个感受是主观的、不可复制的。我个人比较关注的一个是点,是他在这一辑里面解释了这本书的名字《从一个蛋开始》的出处,也让我在阅读之处所怀抱的疑惑释然了。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以色利领取耶路撒冷文学奖时,谈及巴以问题立场时,“狡黠”地说:在一堵坚硬的高墙和一只撞向它的蛋之间,我会永远站在蛋这一边。徐则臣将这个典型进行了演绎,将蛋比拟成人,将墙比拟成由人或者说由蛋组成的墙,一道社会之墙,一道体制之墙,一道无法说清楚的墙。在两边都是蛋的情况下,我们要不要站在那个选择突破者的一边。
他对西方文学下笔是多的,刚好是我阅读范围涉及不多的地方,我很难在其中找到强烈的共鸣点,反倒是他在阅读这件事情上所持的态度大抵与我相似,会不自主地生出许多好感来,比如同样的一位作家,不同年龄阶段来读会多几层理解和认知,这个体验我也是有的。年少时以为了然的事情,到了一定年龄阶段再读会看到字里行间里面被隐忍着的情绪。
写到这里,忽尔又想起那两句对话,在当年听大概只是单纯地想家,再如今如果再听见,已经人近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怕是里面的滋味会复杂许多。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