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那我来当你的阿母

蔡崇达 著 / 命运 / 浙江文艺出版社 / 广州出版社 / 果麦

文图 / 左叔

没读过蔡崇达更为惹人瞩目的作品《皮囊》,但总觉得他是创作领域的“老手”。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先入为主”,也许是很多实体书店的“摆台”以及电商平台畅销排行榜“霸榜”的结果吧。盛名之下,常常会有两极化的走向,调高了读者的期待值,可能也模糊了一些事实。

比如说,也是在读完这本《命运》之后,才意识到原来这本才是他的首本长篇小说。心底一直蹦跶出来几个字:怎么会?!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自己也算是喜欢码些字,也尝试过小说创作的人,以书写者的视角来看这本书,只会觉得这本书,挺“险”的。

首先“险”在题材上,探讨生死相关题材的作品,其实不在少数,提前预知结果的小说,可能也不在少数,把两个“既定”的框框加上原本有虚构“自由身”的长篇小说上,所有的情节推进都指向那个必然的结果。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这还是挺考验文本能力的。如果文本不够过硬,就极有可能令读者在半途之中失去兴趣,从跋涉长篇的“征途”中不由分说地逃出来。

其次的“险”,就是“险”在文本上,虽然是小说的体例,也有“我”与阿太之间的互动交流的情节,然而推动整个小说情节往前的仍旧是阿太“第一视角”的、口述质感的文本。与角色相贴合恰如其分的词汇、语言、认知和表达,还有那么长的历史与时间上的跨度……这些都增加了表达的难度。当然最难的,应该是受限于“第一视角”,有些地方没有办法“跳脱”出来说明全局。这个结构,也会让我在阅读之中,偶尔感觉到切换时的那种些微的不适感。尤其是在阿太长长的自述之后,忽然就切换到曾祖与孙辈之间的对话场景时。就像一个怼脸的大特写镜头被忽然拉开,才发现原来侃侃而谈的人生起伏、生生不息的波澜壮阔,原来只是镜子与镜子互相折射中的某一个场景罢了。

最后的“险”,其实是小说的内核,某种文化上的落差。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是农耕文明,而《命运》的背景,那“浪奔浪流”的人生海海,则是与中国传统文化有那么一些些不同的渔猎文明,海洋文明。这种落差虽然在现如今的这个时代里已经模糊了边界,但地域之间的差异塑造出来的认知的不同,其实或多或少还是会形成一些隔膜。因为缺失生活经验上的认同,以至于没有办法走进小说想要构建的情境之中。

虽然“险”,但蔡崇达还是做到了。至于对于我而言,我觉得他在处理这些“险”的时候,呈现出来比较迷人的气质。就像看人玩杂耍,若是没有那个“险”撑着,精彩度可能也是要打折扣的。于是“险”也就成了“成就”一部作品的重要构成。

另外,我觉得这个作品最为让我着迷的部分,是从家族历史、个人命运跳出来的“家国叙事”。我一直觉得,这个才是这本名叫《命运》的小说,埋得很深、藏得很好的真正的“内核”。

表面上看,小说讲的是阿太传奇的一生,不甘屈服命运的一生,将活着作当信仰的一生。阿太在整个家族之中,有着“地母”般的色彩,包容几乎所有的人,接纳几乎所有的变故。在她的荫蔽之下,那些失亲的孤儿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自己生活虽然同样的贫苦,却一直处于将自己打开,不断地接纳、包容、兼济的状态之中。

“那我来当你的阿母”,是阿太对失亲的孩子们说的。从膝下无子、无人送终的诅咒,到儿孙满堂、接纳死亡的完胜。阿太逆转命运的第一步,其实是接纳命运,以及包容其他人。

这叫我很难不将这个人物与闽南这个地域做一个类比。在中原的历次离乱之中,这片南方山陵重重、草木森森之地,一直以来都以极为宽厚的仁爱之心接纳着,逃离北方离乱的人群。闽南,其实就是那位阿太,对于中原文明来说,就是庇佑其逃离兵火,得以延续的“地母”。

当然,在这个过程之中,相信也曾有过血泪,有过纷争,但人间大爱和同理之心,弥合了这些纷争,近而重塑了地域文明的风格。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方水土以及生息于此之上的民众,有自己极为坚定的信仰,有保护传统的执拗,有向海谋生的胆识等等。

我觉得,这些应该不是我的臆想。“……从我的家乡开始,从我的母地开始,所有的土地,一个个人和一片片森林如何地枯荣,我要说,看,从衣冠南渡到奔向宇宙,所有的人在如何奔流不息”。我在蔡崇达的“自述”里捕捉到了,他将小说的“内核”细心藏好,然后又生怕藏得过于深,读者无法办法将它刨出来,最后故意泄露出来,留给细心读者的,那根小小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