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左叔
我的人生里,有一段不太愉快的成长经历。直到最近十来年,我终有勇气开始面对它。
我的学生时代,有一位极要好的朋友死于一场交通事故,而我身在事故现场。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被那个画面控制着不能自持。眼看着一个白衣少年倒在殷红的血泊里,强烈撞击之后的自行车轮子还在那边自顾地转着,而一个鲜活的生命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已经走了。空气里有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四下里有惊呼、失措以及汹涌而至的悲伤……
那画面之后,记忆里会有一段空白,任凭如何得努力也无法回忆更多细节的画面。
我有一段时间是没有办法去结识新朋友的,也没有办法与人保持亲密的互动关系。好在那个阶段,我有表达欲望,写了一堆日后散佚掉的文字,算是找到了将此负面情绪发泄的管道,无意中取得了内心中的某种平衡。我也渐渐地重回主流的社会生活里,拥有看起来还算是健康稳定的表情、情绪状态以及与人的互动关系,而我却已经不在是那个少不更事、无忧无虑的自己了。
我常常能够感受到孤独,它像伏在街市巷弄、日常生活里的怪兽,总在不经意的时刻袭击我。我有很多话,不知与谁讲,我有很多事,不知与谁做。我与日光下的影子对视,我与街灯下的影子拉扯,我尝试着对着空气、网络或者某个真实可触的面孔表达,但却没有办法寻得直抵另一个内心的路径。
我用近二十年的时间,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拥有强大内心定心的人。毕竟,我在少年时便见证过所谓的生死。经验让我麻木,也让我极容易看轻生命里浮游不定的来来往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当我身处之中的时候,我会努力地保持与人的亲密度,它令我有一种自证已经修复的满足感。但当我离开那段亲密的关系之后,我会表现得超乎寻常的冷漠。有时候那冷漠近乎绝决,也常常令自己心寒。
此后人生中,我有遇过让我觉得安心的朋友师长,我有在私人的场合里与他们坦诚过我生命里的这道伤疤。我记得住他们读懂我时的表情,也很感念他们给予我的安慰和温暖。然而,我更加清楚地知道,走出来需要自己的力量。我见那个白衣少年倒在血泊里,也将自己对于友情的理解留在那个场合里。
我常有自以为是的热枕误伤他人交友边界之举,我亦常以过往经验里的“生死之交”来宽慰自己,觉得自己是无心之失,即便是冒犯放在人生的时间跨度里应该能够被原谅,但很多时候事情的结局与走向并非如此。今天与人聊起十余年前的厦门之旅,我便忆起已经走失了一个故人,排新书宣传推广活动档期时,又惊觉走失了一个这一阶段曾经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们不断地在告别,与每一个擦身而过的人,将自己放在那个无尽的孤独感里面一遍一遍地沉浸着。我们的语境,无人读懂,我们的情绪,无人理解,像一个悲苦的宿命。忽然又想起昨晚读过的《小王子》,成人极容易在其中读到童话的残酷。法国作家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在最后的一个章节里向读者提出了一个请求:如果你见到那个少年,请立刻写信告诉我……
我在猜想那个少年是谁?也许是我们曾经冒失莽撞不知人间还有生死的自己,也许是我们如今弃下纯真混迹在这个浊世之中活得像常人一般,即便是撞得头破血流拍拍屁股笑着对旁人说没事的那个自己,也许是和自己的影子隔空拥抱说没事的“孤独是人生常态”的那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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