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了,不妨用心过好这一生

文图 / 左叔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馆员郑嘉励先生,毕业于我在填报高考志愿时脑海中曾经一闪而过的“残念”——厦门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他在《考古的另一面》这本文集的某篇里提到自己作为一个农村孩子,得知“跳出农门”的喜悦以及要读这个“上班就等于上坟”专业时内心有过的“敬畏”,两种情绪最终交织在了一处,从而令他面对生死有了一些体悟。

我仔细回想自己当初心存“残念”时,虽没有他这两种情绪交织的情况,倒也曾有过进退两难的选择。作为扩招首届的学生,我过早得有比较“入世”的忧虑,比如此专业的就业前景。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高估自己的基础之上的。

不知道是现如今出版门槛越来越低的关系,还是专业从事写作的已经被养家糊口这件事情弄得无法再一心专注,越来越多在各自领域有所建树又一直坚持笔耕不辍的写作者,因为有在各自领域的扎实度以及跨界的灵活度,反而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这些作品当中,当然也包括郑嘉励先生的这一本《考古的另一面》。

郑先生的原乡是位于浙江南部沿海的温岭玉环县某个自然村,地域风格特色以及原乡本土在成长之中的烙印在行文之中有诸多体现,而作为考古人的身份,他也在这本文集之中对自己祖宅、宗族的历史进行了回溯,这些都是在情理之中的部分。

书中多次提到了台州椒江外原本有处牡蛎滩,南宋朝廷流亡时曾经见证过那百万年的积累,而后世几代仅仅是因为需要烧窑制作建筑用的牡蛎灰而毁之殆尽。这些文字纵使跨界,于沧海桑田的变迁里仍究是有根可溯的。

真心专注于考古的人,多半也有怀古之心吧,而能够常年深山野地里从事户外田野调查的人,势必也不会有贪图享乐的浮躁之心。散落在诸多文章段落里有他的审美倾向,比如不喜欢雕镂复杂的古物,不喜欢炫富风格的民居,不喜欢飞速发展带来的消亡,连同辞藻华丽的文章也被视为是年轻时的谬赞。

这些是跨界之外的部分,与每个写作者的心性相通,是职业身份、外部处境都极难改变的部分。

我比较感兴趣的部分,是他笔下的生死观,一个“掘坟”为业者的生死观。在《考古人的独白》中,他如是写道:“其实,我们并不害怕死亡本身,而是害怕自己的生命像路边的野草一样,毫无意义。”

又言:“生命就是一段旅行,一段曲折丰富、悲欣交集的旅行,沿途到处有瑰丽而无奈的风景。而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观看沿途之风景,体验观赏的充实,领悟人生的真谛。人就是趁着活着的时候,做点事情,体验人生。”

虽然单独拎出来看,有点“鸡汤感”但放在整个行文里面还是有说服力的。

他还曾与朋友或者同业者讨论过,在每个人“生之前”、“死之后”其实是“两端对称”的无垠的时间,而人生恰巧嵌在其中。这个感受让我获得了一个不可描摹的视角,也让我对年少时曾经有过的困惑有了新的解读。

不记得谁说过,孩子从得知“人必有一死”之时便结束天真的童年。如果这话作数,我觉得我算是童年结束较早的人。我在年少时对于死亡的恐惧,并非是“害怕自己的生命像路边的野草一样毫无意义”,而是当我离开人世之后,这个世界再也与我无关,我看不到新的变化与发展,而我也会被世人遗忘。

年纪渐长,我对自己有了比较客观的认知,都是凡夫俗子,身后的世界本应与自己无关。

但凡活过,必努力用心地留下存在过的“证据”,当然是我欣赏的一种生命的态度,如同郑先生笔下台州椒江海边的原本存在的那片牡蛎滩,而这些“证据”的价值,是保持原生态的美感,还是变成沿海民居屋顶檐角那些复杂的造型,这些都是取决于后世人如何利用、如何看待。而这些,与百万年间每一颗在这片海滩上努力活过的牡蛎曾经的当下并没有太多直接的关系。

后世的赞美与抵毁,与你不曾来到这世间之前一样,都是虚无的,就我现如今的领悟来看,最实实在在的仍旧是在“两端对称”无垠的时间之中,用心过好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