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什么被我们弄丢了

文图 / 左叔

我与张大春先生的《见字如来》的缘分犹如旧式婚姻。那一年,因为一个采访选题,与本城的一位媒体朋友认识,其间有过几次往来。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她家中父辈们经营的小生意里有一些闪失,被行政执法单位“惦记上”。她来“请教”我一些事情,我虽然“帮不忙”但也算是分析了情势,劝慰了许多。她的父辈从事汽配业已经有些年头了,一直都是如此操作,而且整个行业都是如此,从不曾“犯事”,不知时至今日多出些“是非”来。

我自然是以“此一时,彼一时”来解释现如今情势的变化,也将相关法条里面的内容一一解释与她听。她的本心也是希望父辈们不必如此操劳,安享晚年便好。而经此一事之后,她那本已经到了退休年纪的父辈们,总算肯停下来了手上的营生,终于“心甘情愿”地安享晚年了。

那一年,她去台湾旅行。大概是行至台北诚品,在微信上急急地问我,有需要捎带的书吗?我自然是不好意思的,推托了半天。她在那端大概也是觉得我太“磨叽”了,就帮我选了一本。这一本就是张大春先生的《见字如来》。

我收到这本书的时候,大概是旧年岁末的光景,那时间我欠人书评积债甚多,加上有是台版竖排繁体的版本,与平时阅读习惯相左,担心所涉精力过多,自然是没有时间翻开来看。偶尔在匆忙间,在案上瞥见这一本《见字如来》,心里暗自思忖“佛法无边”的标题,看来真心是要“只度有缘人”了。

转到这一年的五月,手头杂事稍稍松动了一些,便将它随身携带,得空便翻上一两页。真的让我静下来心来看的机缘,也很特别。这一年,在公共图书馆做阅读推广的朋友开始琢磨做了图书馆文创周边,我看过草案,一直未见真品。

后来,我因为参加阅读节活动偶得一枚由她设计金属书签,喜欢得不得了。我见那书签特别雅致,便想拍出“质感”来。这“摆拍”过程之中,就忽然发现《见字如来》与这书签特别的“般配”。旧式婚姻里的情分是在不得已之中相处出来的,我与张大春先生的这本《见字如来》之间的情分大概也是如此。

读下来,我便意识到赠书的人其实为我“盲选”这本书的时候是“用了心”的,至少考虑到与我教育背景相关的内容。这本书通俗一点的讲,是讲文字“出处”的,若要用中文的专业来讲便是“训诂学”。

我大学读中文,训诂学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类目里的方向,这门课程主要是考据文字的出处、演变,辨析词义的渊源。因为冷僻生硬与现实脱离,在我读书的那个年代愿意为此奉献青春的同学并不多。

即使读过训诂学的基础课程,我依然觉得语言是一个不太稳定系统,它紧贴着世情人心,与时代生活息息相关,既保持着某种衡定,同时也在不断地在人际交往使用中获得新生,而它作为一个活学活用的工具的现实意义,远远大于对于它出处与渊源的挖掘。

其实这样的观念与张先生所持的是一致的。张先生在书中这样写道:字,反映了每个历史阶段的现实处境和价值取向。字的意义有时膨胀,有时萎缩,随时人而决。

我是这样来理解这句话的,比如:我们在农耕社会里有很多马字旁的字,比如“骓”字,它原本从“隹”字,灰黑相间的禽鸟,加了马字旁便是指灰黑杂色的马。这上字其实已经远离我们的生活,而现如今的人还认得这个字,知道它的意义,多半与楚汉相争,它曾出现在项羽人生起落的背景里。

还有,我们现实生活中比较常见的“菌”字,我一直误以为这个字音从“因”。直到读这本书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个字是从“囷”,而这个“囷”字是谷仓的意思。从形象的角度来看,生活中常见的蘑菇还的确有点像是谷仓的模样。如果上古造字之时的谷仓一直长着与今世一样的模样的话。

读完这本书,想与我与这本书之间的缘分,我免不了有些感慨。我们总是生活在某种惯性之中,对于世事人情的认知和了解都是如此。我们对于早于我们出现的“存在”总是心怀某种“敬畏”,用“存在即合理”来掩盖掉我们求索的欲望,在“习以为常”之中找到安全感,而在年幼时,我们却总是带着“十万个为什么”来面对这个世界。

我们认识的字,为什么会长这样?我们熟悉的社情民风,为什么会发生了变化?当我们不再置疑的时候,我们便不会去深究,同样也不会去改变什么。

我猜想,这个变化之中,一定有什么被我们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