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捕手”林海音,先生们背后的先生

“编辑是不该署名的,事实上,我也害怕毁了你的作品,也许一开始更好呢,所以编辑总是睡不着觉……”

文 / 孙衍 & 插画 / 关维兴

这段台词来自于最近上映的电影《天才捕手》,小说家托马斯·沃尔夫想要在书中致谢他的文学编辑麦克斯·珀金斯,而珀金斯这样说道。
上世纪二十年代,曾发掘过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等作家的文学编辑麦克斯·珀金斯(科林·费尔斯饰)看中了一个名叫托马斯·沃尔夫(裘德洛饰)的作者的自传体小说,两人见面一拍即合。珀金斯帮助托马斯大刀阔斧地删减编辑冗长篇幅,作品出版后获得了巨大反响,让托马斯成为最新的畅销书作家。而这部书就是托马斯·沃尔夫流传后世的代表作之一《天使,望故乡》。
电影英文原名是《天才》,展现的却是发掘天才的伯乐,没有珀金斯恪尽职守地发掘与调教,或许就没有二十世纪美国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托马斯·沃尔夫。两人的关系与其说是友情,更如父如子,儿子天赋异禀,父亲为其倾尽所有。
在中国,也有这样一位编辑,虽是一介女流,却堪称为先生。她不仅创作出《城南旧事》《春风》等国宝级作品,更是以编辑的身份为中国近现代文学作出不朽贡献,厥功至伟。

请不要为了那页已消逝的时光而惆怅,
如果这就是成长,
那么就让我们安之若素。
——林海音《城南旧事》

林海音,原名林含英,小名英子,原籍台湾省苗栗县,父母曾东渡日本经商,林海音于1918年3月18日生于日本大版,不久即返台,当时台湾已被日本帝国主义侵占,其父林焕父不甘在日寇铁蹄下生活,举家迁居北京,小英子即在北京长大。曾先后就读于北京城南厂甸小学、北京新闻专科学校,毕业后任《世界日报》记者。不久与报社同事夏承楹结婚。1948年8月同丈夫带着三个孩子回到故乡台湾,任《国语日报》编辑。1953主编《联合报》副刊,开始文艺创作,并兼任《文星》杂志编辑和世界新闻学校教员,1967年创办《纯文学杂志》,以后又经营纯文学出版社。

在林海音毕生的编辑生涯中,发掘并出版了相当多的大家作品,特别是去台后,主编《联合报》副刊和创办《纯文学杂志》期间,与余光中、梁实秋、老舍、张我军、雷震、台静农、张道藩、林语堂、徐訏、吴浊流等私交甚好,并约稿为这些大家们出版作品。且与一众女作家们也是情谊深厚,如苏雪林、谢冰莹、冰心、凌叔华、沉樱等,亦师亦友,传为佳话。

1.“认识一个人越久越深,人生的拼图就越完整”

林海音最早接触的前辈作家有作家张我军,张我军逝世后,林海音一直与张家的子辈保持联系,并为其出版了《张我军文集》。
台静农也是林海音交往的老作家。台静农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曾参加未名社的活动,与鲁迅、周作人都曾有往来,所写《地之子》等是当时“乡土小说”的代表作。抗战胜利后,到台湾的大学教书。林海音在主持“联副”时就与台静农有联系,林海音写作《剪影话文坛》时曾与台先生联系,台先生很高兴地说:“这也是一种文献嘛!”并欣然为此书题写书名。
张道藩这个名字为一般人所知是因为《徐悲鸿传》的热播,其中讲了他与徐悲鸿的一段恩怨,因为徐悲鸿的前妻蒋碧薇离开了徐嫁给了张道藩。其实,张道藩是国民党在文艺领域的领导人物,林海音在张去世后写了一篇《文艺斗士张道藩》:“写下‘张道藩’三个字,一点儿都没想到他生前的官衔——立法院长。留在我脑中的,是一位温文儒雅的艺术家;他的画,他的书法,他的剧本,他为中国文艺所做的工作,以及他的感情生活这些。”
林语堂先生是现代著名作家,林海音对他的评语是:本世纪的中国人能成为世界性作家学者的,我以为只有林语堂一人。在欧美或东亚,提起Dr.Lin Yu Tang,尽人皆知。少年时代的我,开始读林语堂的著作,《生活的艺术》和《吾土与吾民》,都是由英文译成中文的。这两本书译成多种文字,内容写的是中华文化、文学、精神、哲理,等于是给中华文化做了最好的宣扬。林海音访问美国时,曾由美国国务院代为安排到林语堂在纽约东区六十五街的公寓,做了两个小时的访问。

徐訏是浙江慈溪人,他在文学上是位全才,写小说、诗文、剧本、杂文、理论,从事翻译,毕生写作达二千万言。林海音编“联副”的早期,徐就在“联副”上发表文章,他与林海音经常有通信联系,也经常向林海音吐露心声。

2.“上海是张爱玲的,北京是林海音的。”

在前辈作家当中,与林海音较亲近的有作家吴浊流,林海音做“联副”时,吴浊流先生来与林海音见面,说他是林父的学生,从吴浊流的言谈中,林海音知道了一些父亲年轻时的面貌和风采。
林海音与前辈女作家的情谊也很深厚,她曾写了《敬老四题》一文,记下了她与前辈女作家谢冰莹、凌叔华、苏雪林、冰心的交往。苏雪林是林海音非常敬重的前辈女作家,林海音办《纯文学月刊》,开辟“中国近代作家与作品”专栏时,曾请苏雪林写过《凌叔华其人其文》《我所认识的诗人徐志摩》等文。林海音在主持纯文学出版社的时候,曾为苏雪林做过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为晚年的苏雪林出书。

林海音与谢冰莹的联系较为密切,谢冰莹也是从“联副”时期即给林海音写稿的,但她们又是很好的朋友。谢冰莹是一位信佛的居士,在台湾的时候,她常常喜欢邀林海音到寺庙住几天写文章。后来谢冰莹定居旧金山,林海音在1975年时去美时,她们在旧金山的武月卿的家里也有一次彻夜长谈。
林海音与凌叔华的往来并不密切,但林海音是一个“凌迷”,中学时代即心仪凌叔华的创作,文章中也多次提及凌叔华,但她们直接的交往也只有一次。林海音曾有两篇文章直接写凌叔华,一篇是收入《剪影话文坛》的《“凌迷”》、一篇是在《敬老四题》中所写《凌叔华》,两篇的叙述大致是一样的,只是口吻略有出入。

林海音与冰心也算是一段难得的两岸缘。早在林海音还在北平做记者时,就曾采访过冰心,后来林海音在台湾时也曾在《纯文学月刊》上介绍过冰心,林海音晚年回大陆还曾去看望冰心。 两岸消息不通的时候,梁实秋先生曾对林海音说:“海音,如果那边的老舍、冰心有什么的话,我会给你写他们的。”果然不久消息传来,老舍受不了糟践,自沉于太平湖了。而且也还有一个消息,是说冰心也被整得没命了,梁先生果然守约,写了《忆老舍》一文,刊于纯文学月刊。梁先生还写了一篇《冰心的诗》刊于第六卷第二期的纯文学上。

3.“我是被丢在旧时代里没能逃出来的人”

林海音与余光中的交往可以说很密切,他们两家的孩子也常在一起玩,常常是大人神聊、孩子在一起玩捞鱼,一个夏夜就过去了。林海音曾有一篇《捞鱼的日子》叙述这段神仙日子:
说来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光中家住厦门街,离我们的重庆南路三段很近,晚饭后散散步就到了。天南地北地聊一个晚上,喝喝茶,吃点儿零食,非常的轻松。我现在简直想不出,为什么那时候会过得比现在轻松,现在上哪儿找这种“潇洒”的日子!
光中是诗人,我一向敬佩诗人的文笔,他们写其他文章,用字也一样简练。尤其光中,你想在他的文章里挑一个不妥当的字眼儿、句子,是不容易的。几乎有三十年了,我和光中虽是文友,但我们相处的位置,常常他是作者,我是编辑,他的许多诗稿、文稿、翻译稿,都是经过我的编辑台的;接到他的作品,总是先欣赏一阵他的书法,再看内容。近年来我看许多编辑先生索性直接把他的原稿制版印在副刊上,这样会给那天的版面更美化。
林海音与同辈女作家的友谊也很深厚。孟瑶与林海音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同给《中央日报》的“妇家版”写稿而结识的,林海音主持“联副”时,她也曾为林海音写过稿。孟瑶多才多艺,善唱评剧老生,以扮杨四郎出名,生活中不拘小节、不修边幅,林海音很欣赏她的名士风度,交往很密切。
这样的友谊,林海音还有很多。

琦君也是台湾女作家,她以散文闻名,也写过《一身飘零》等小说,与林海音也是因为为《中央日报》的“妇家版”写稿而结识,她们的友谊也是那种女性间可以相互进入日常生活的友谊。琦君也为林海音写稿,林海音办纯文学出版社时也为琦君出过书。张秀亚小林海音一岁,在大陆时期即已出版四本小说集。到台湾后与琦君、林海音、罗兰、潘人木等被并誉为台湾第一代具代表性女作家。林海音主持“联副”时期,她也是林海音的作者,林海音办纯文学出版社时,曾出版了她翻译的英国女作家吴尔芙的名著《自己的屋子》。陈香梅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著名女记者,抗战时期美国援华飞虎队队长陈纳德的夫人,居美时既从政、从事社会活动,也写文艺作品。林海音与她的交往都是因为文艺。两人相识于1954年下半年,那时,陈香梅开始为“联副”撰稿。

4.“每一个人都是一个谜,没必要一定看透”

作为一个编辑家与出版人,与作者建立很好的关系是很重要的。林海音与很多作者都建立了很好的关系,这里很关键的一点就是她肯花精力帮助人、扶植人,她对钟理和的扶持与帮助就是台湾文坛令人感动的一幕。
钟理和是台湾著名乡土派作家,台湾电影《原乡人》写的就是他的生活。钟理和一生贫病交迫,1960年便以四十五岁英年早逝,他生前的创作如《苍蝇》《做田》等很多都发表在林海音主持的“联副”上,是林海音给了这个病中的作家以鼓励与支持。的确,林海音编“联副”的很重要的一个功绩就是发现并扶持了钟理和。
同样,由林海音一手发掘和扶植的作家还有黄春明和郑清文。黄春明是台湾著名的乡土派实力作家,台湾电影《儿子的大玩偶》的原作者。他早年写过一篇《我满怀由衷的感激》,此文道出了他对林海音的感激之情:
与其说林女士,不如说林先生,这是以她独特而豁达的胸襟而言,如果她生而为男人,将比他现在的成就为大,但因为她是个天生的女性,却能赢得普遍的敬仰和爱慕。
郑清文也是受到林海音扶植的作家,他在《滋润多少文坛新秀种子》(收于《林海音研究论文集》)中说过:他的第一篇作品也是发表于林海音主编的“联副”上,这对他的写作生涯有莫大鼓舞。在他的印象里,林女士选稿敏速而准确。她具有优秀的编辑所应具有的锐利的眼光和过人的胆识。一位优秀的编辑,不属于任何作家个人,是属于整个文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