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风吹酒醒

一夜春风吹酒醒
文图 / 左叔

人生中第一次喝醉大概也就是五六岁的光景,也就是几瓢米酒的量,便从晌午一直昏睡到掌灯,醒来后仍旧是迷迷糊糊的,因为没有胃口一连误了好几餐饭,着实让祖母好一阵心疼。

祖母还健在时,每逢春节便会张罗着用她还在做女儿家时便掌握的秘方自酿米酒。那发了酵的米置于纱布袋里悬在偏房的梁上,下面悬上一口大缸。少不更事的我,便是被那一缸浊汤所吸引,喝出里面酸甜杂陈的味道,成了不觉间就成了“贪了杯”的“熊孩子”。

自知厉害之后,我几乎就不曾再碰过酒。一路成长中,叔伯舅姑都拿酒曾招惹过我,也架不住我是抵死不从的个性,就这样一直坚持到考上大学。

与那个年代的人差不多的处境,能够考上大学还算是件我光耀门楣的事情,况且我还算是这个世代务农的家族里第一个要去省城读书的孩子。我父母也是架不住亲友的热情,摆了几桌家宴算是感谢亲朋,就在那场合有人给我开了瓶啤酒。

时至今日,我仍旧记得第一口下去时的场面,那如泔水一般的味道横扫整个口腔,一个没忍住就直接给吐在了地上,现场自然是一阵哄笑,好在也有长辈帮我打圆场,这又重提小时候几口米酒睡半天的旧事。于是我心中一直有个比较强烈的印象,纵使我家祖上是开槽坊酿酒的人家,但我却没有遗传到兄弟姐妹们人人都有的好酒量。

带着这样的不自信,大学期间的各种餐聚都喝得小心翼翼,就连最后几场散伙饭也有几份提心吊胆的不自信。印象之中,那几年也有脸红气短、也有昏昏沉沉,却也不曾再像小时候那样醉到昏睡,也没有一口没忍住直接喷出来。

第一次让自己意识自己还是有几分酒量的,已经是工作之后的事情了。

苏北连云港酒风彪悍,我实习的地方又是个渔村,喝酒的规矩与鲁南地区极为相似。开场先来“几炮”,而后又是彼此互敬,等到主菜鱼上桌的时候那“头三尾四”的劝酒辞就来了。这鱼头鱼尾要喝,那胸鳍背鳍也要喝,如果不知深浅吃了块鱼腹,那酒就更多了。这样唱法,很多外地人根本没法撑到鱼上桌。

生平第一次喝白酒就在这样的场合,不知情中被一位同事老哥拎到了现场,半推半就之间几杯就下了肚。冷静下来之后,意识到自己断然是无法脱身了,便横下了一条心。也不知道是大家有意保护我,还是我酒多话多气氛热络后便不自觉地撑到了鱼上桌。

那桌上我年纪最小,鱼尾巴自然是冲着我的,我要敬鱼头冲着的主宾四小杯酒,主宾回三小杯。大概是麻木了,我想也没想就痛快地敬完了,然后主宾将那块鱼腹夹给了我……再后面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事后同事老哥告诉我,我是把那剩下的礼数全走完了,还四平八稳地撑到了散场,一一与人拥抱作别,像是个在淫浸酒场多年的老手。

那次之后,我酒量大的名声便传了出去,自然也给我带来不小的负担。因为担心酒后断片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所以心里自始至终都绷着那个弦。大概是因为整个人都紧绷着,别人便说我在喝酒问题不那么“诚恳”,也有人说“没见我醉过”,那些都是不足为信的。我自信酒劲上来较别人略晚了一些,而那个时间差刚好够绷到散场。

相较对正式的应酬场合,我比较喜欢与朋友坐下来边喝边聊,于我而言几句对味的话很重要,能让我卸下防备松驰掉那根紧绷的弦。在昆明报社实习的时候,我曾经感受过这样的氛围。有几次赶版面晚了,编辑老师带我们两个实习生,到西华园附近的排档吃宵夜。天台顶楼,夜风习习,烤罗非鱼配啤酒,不知不觉间便是凌晨了。

应酬场合,头皮是硬的,胃也是硬的;而朋友场合,心是热的,情也是暖的。有时候状态不佳,我喝一瓶啤酒也能挂了。与我知根知底的朋友就开玩笑调侃我,说我的酒量与桌上领导的级别成正比,看到他们这些小同志就耍大牌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什么样失 ,于是笑笑也就过去了。十几年的职场生涯,总有几次来来往往的场合里,喝到眼红心热、泣不成声,可那又怎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是么?

一转眼,酒场里也滚过了十几个年头,指天发誓此生不喝的场面有过,面对日益衰老的老父亲、老岳父再也劝不下高度酒的场合有过,在应酬结束后再无人之处吐到胆汁都出来的机会也有过。不再怯场,偶尔独撑大局的时候,也能聊几句调节气氛的话,照顾整个场面不出乱子,这就能说得心应手吗?似乎也没有,唯一的感受是酒胆越喝越小,能对饮的人也越来越少。

最近几个月,因缘巧合,就这么与许多原本素不相识的人同窗数月。就在昨日,大伙儿提议凑份子吃个“散伙饭”,席间自然也少不酒。虽然天天混在一处,毕竟这一期培训的人实在太多,关系未必都是亲近的,提杯举箸间还是有几分迟疑的。

好在有位老哥会把握主题,活跃气氛,提了一个要求,让大家一定要借着这场酒记下除了自己之外,另外二十二位同学的姓名。都有几分酒意,记得也未必真切,等到举杯过来的时候,一一面对考过,还真有一时半会儿念不上名字的,虽说是罚酒一杯加深下印象,但也没人真得去计较。

喝完这一场,众人三三两两沿着外城河边的干将路,往苏大天赐庄校区走。虽是初春,但夜风中已有几分暖意,我一想到马上就要结业,重新回到需要朝九晚五的工作状态中去,那几份耳热酒酣、晃晃悠悠的醉意便在一时间里吹散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