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和六便士:在愉悦感中寻找永恒之光

文图 / 左叔

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长久以来我阅读译作都缺乏愉悦感,译作也几乎是我的阅读“死穴”。
我常常因为多音节冗长、无规律可循、甚至无法分辨性别的人名,因为陌生且需要强大知识储备来支撑的比喻、典故或者表述本身而迷失,需要辅以阅读笔记、需要辅以思维导图来梳理阅读脉络才能基本上搞明白译作的基本内容。
而在掌握基本内容之上的,深切地体会到作品想要表达的内核,往往第一步走得太辛苦而不得不放弃。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时候阅读译作于我而言,更像是一种自我挑战,一项证明自己阅读能力和沉得下心境的任务。
此等状况遇多了之后,我也曾经怀疑过,原著并非长成我此刻在读的模样,我无法深入的原因是翻译本身不够完美,这种无法磨灭的隔膜感阻碍了我的深入。后来我发现,其实我有过度依赖文本美感的问题,并非只局限于译作本身。我读文本不够美好的作品,其实也有同样的问题。
读上海译文版的《月亮和六便士》,我有明确的、强烈的阅读愉快感,我体验到我将自己放进作品里面的愉悦感,虽然我同样也做了阅读笔记、思维导图,但这样的举动只是为了强化自己感知到的一切,而并非怕自己摸不清方向。
我此前没有读过毛姆的作品,也不知道译作者傅惟慈是何方高人,但这本书的文字却给我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能够让我在春节世俗的喧哗里沉下心境,从容地将它读完。
我喜欢这本书给我带来的不可言喻的愉悦感。

《月亮和六便士》讲述的是一位离经叛道的艺术家极富传奇色彩的一生。如果以我的经验来解构这个故事的内核,就是将主人公思特里克兰放在一系列错位的、不合理的情境之中,来拷问每个人面对现实生活与理想追求两者平衡时的人性。纵使有满地银光闪闪的六便士,仍旧有人会选择抬头看一眼迷离的月色。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比较感兴趣是毛姆在叙述这个故事时选择了一个比较具有挑战且险峻的旁述者的视角,他将自己化身为一位与主人公社交圈内的某个熟人“我”,而“我”的职业身份同样也是一位写作者。这个视角的设定,相较于“角色自述视角”,多出许多能够让读者容易理解和把握主人公动机的客观立场,但是却不及“上帝视角”那样可以洞悉一切细节和因果,好在“我”通过与主人公人生际遇的若干人互动和交流过程之中,慢慢地从“镜像”里显示主人公人格品质。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也有常困于叙述视角的限制,旁述者视角常常“无法深入现场”,也不能借由想像和心境交待来完成情节的推动和故事的延续,所以为了让自己在文本调度上获得充分的自由,我习惯性地会选择类似于“说书人”的“上帝视角”或者“让角色本身说话”的“自述者视角”,但实际上这样的视角同样也有各自的困境。
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的叙述视角上的选择,还有一个潜在的设定,就是“我”的人设同样也是一位写作者。写作者在思考自己笔下创作人物的过程之中,会本能思考涉及人性的问题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也有可能达到剖析的深度。如果没有这样的设定,有些关于人性和艺术的思考,会显得格格不入。
我从这本书里看到了诸多对于写作有帮助的上佳示范。

这本书中藏了很多金句,这些金句散落在大段落的思辨性的描述之中,也借由人物之口交待出来。我有摘抄很多段落,因为这些文字解开了我在一些问题上的长久迷思。
首先是创作者表达技法和情感真挚之间的关系。我一直认为这两者之间是动态平衡、互为升华的关系。作者笔下的主人公是“半路出家”的画家,从“一眼望到尽头”的生活中跳脱出来,在开启自己艺术之路的艰难历程之中,也受困于技法与灵性之间的博弈。天赋通常只是一把锁匙,而抵达“绝美之境”的过程,还需要有能力去推开那扇门,还需要有毅力去走完那路程。
其次是世俗生活与创作灵性之间互为消涨的关系。作者并没有一直鼓吹“离经叛道”的生活方式,将创作者描绘成遁世的隐士,而是一直在传递“潜入生活创造美”的价值取向。
作者借船长之口写下这段文字:世界上只有少数人能够最终达到自己的理想。我们的生活很单纯、很简朴,我们并不野心勃勃,如果说我们也有骄傲的活,那是因为想通到通过双手获得劳动成果时的骄傲。
我猜想于创作者而言,比较理想的境界是,与世俗的消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疏离感中获得既可以深入又可以脱身的自由,可以想要表达的创作冲动。
再次就是创作者如何去抵抗孤独感。为了让自己保持创作敏锐的感知能力,创作者常常要将自己逼至绝境,时刻让自己保持着“热泪盈眶”的创作能力,去抵挡那种无意义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其实广泛存在且被我们感知的,作者如是说:我们每个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只能靠一些符号同别人传递自己的思想,而这些符号并没有共同价值,因此它们的意义是模糊、不确定的。我们非常可怜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财富传送给别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接受这些财富的能力。因此,我们只能孤独地行走,尽管身体互相依傍却并不在一起,即不了解别人也不能被别人了解。面对注定了要失效的传播,如果没有强大的、充沛的自我认知,可能无法达到这样的境界。
第四是寻觅“灵魂故乡”与点化顿悟之间的关系。作者这样表述自己的观点:我认为有些人诞生在某一个地方可以说未得其所,机缘把他们随便抛掷到一个环境中,而他们却一直思念着一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坐落在何处的家乡。他还借人物之口说:在我看来,一个人因为看到另一种生活方式更有重大意义,只经过半小时的考虑就甘愿抛弃一生的事业前途,这才需要很强的个性呢,贸然走出这一步,以后永不后悔,那需要个性更多了。在现实生活之中,我们都曾见识过从“世俗”中逃遁出来的人,而实际上,我们也像作者所言的那样:每逢一个人干出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他的相识们总是替他想出种种最令人无法置信的动机。我有过类似的经验,却只有一个寻常的动机,那就是对原先生活方式产生了极大的且不能忍耐的厌倦。

这本译作的标题,有译成“月亮和六便士”,也有译成“月亮与六便士”,也许在英文里“和”与“与”同为一个“and”,可是中文里“和”与“与”本质上却有显著的不同,我更愿意将“and”间隔的两个内容当成不同的人生选项,而不是兼而有之的可能。我理解中的主题是:当世人都在低头寻找那闪闪发光的银币六便士,只有他,也惟有他一抬头看见了天上挂着一轮满月,流泻下那迷人的柔光……

作者: [英] 毛姆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原作名: The Moon and Sixpence
译者: 傅惟慈
出版年: 2009-10
页数: 347
定价: 32.00元
装帧: 精装
丛书: 译文经典(精装本)
ISBN: 9787532749003
内容简介:
一个英国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本已有牢靠的职业和地位、美满的家庭,但却迷恋上绘画,像“被魔鬼附了体”,突然弃家出走,到巴黎去追求绘画的理想。他的行径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在异国不仅肉体受着贫穷和饥饿煎熬,而且为了寻找表现手法,精神亦在忍受痛苦折磨。经过一番离奇的遭遇后,主人公最后离开文明世界,远遁到与世隔绝的塔希提岛上。他终于找到灵魂的宁静和适合自己艺术气质的氛围。他同一个土著女子同居,创作出一幅又一幅使后世震惊的杰作。在他染上麻风病双目失明之前,曾在自己住房四壁画了一幅表现伊甸园的伟大作品。但在逝世之前,他却命令土著女子在他死后把这幅画作付之一炬。通过这样一个一心追求艺术、不通人性世故的怪才,毛姆探索了艺术的产生与本质、个性与天才的关系、艺术家与社会的矛盾等等引人深思的问题。同时这本书也引发了人们对摆脱世俗束缚逃离世俗社会寻找心灵家园这一话题的思考,而关于南太平洋小岛的自然民风的描写也引人向往。《月亮和六便士》说问世后,以情节入胜、文字深刻在文坛轰动一时,人们争相传看。在小说中,毛姆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手法,借“我”之口,叙述整个故事,有人认为这篇小说的原型是法国印象派画家高更,这更增加了它的传奇色彩,受到了全世界读者的关注。
作者生平:
威廉·萨默赛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于1874年1月25日出生在巴黎。父亲是律师,当时在英国驻法使馆供职。小毛姆不满十岁,父母就先后去世,他被送回英国由伯父抚养。毛姆进坎特伯雷皇家公学之后,由于身材矮小,且严重口吃,经常受到大孩子的欺凌和折磨,有时还遭到冬烘学究的无端羞辱。孤寂凄清的童年生活,在他稚嫩的心灵上投下了痛苦的阴影,养成他孤僻、敏感、内向的性格。幼年的经历对他的世界观和文学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1892年初,他去德国海德堡大学学习了一年。在那儿,他接触到德国哲学史家昆诺·费希尔的哲学思想和以易卜生为代表的新戏剧潮流。同年返回英国,在伦敦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当了六个星期的练习生,随后即进伦敦圣托马斯医学院学医。为期五年的习医生涯,不仅使他有机会了解到底层人民的生活状况,而且使他学会用解剖刀一样冷峻、犀利的目光来剖视人生和社会。他的第一部小说《兰贝斯的丽莎》,正是根据他从医实习期间的所见所闻写成的。
从1897年起,毛姆弃医专事文学创作。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写了若干部小说,但是,用毛姆自己的话来说,其中没有一部能够“使泰晤士河起火“。他转向戏剧创作,获得成功,成了红极一时的剧作家,伦敦舞台竟同时上演他的四个剧本。他的第十个剧本《弗雷德里克夫人》连续上演达一年之久。这种空前的盛况,据说只有著名剧作家肖伯纳才能与之比肩。但是辛酸的往事,梦魇似地郁积在他心头,不让他有片刻的安宁,越来越强烈地要求他去表现,去创作。他决定暂时中断戏剧创作,用两年时间潜心写作酝酿已久的小说《人生的枷锁》。
第一次大战期间,毛姆先在比利时火线救护伤员,后入英国情报部门工作,到过瑞士、俄国和远东等地。这段经历为他后来写作间谍小说《埃申登》提供了素材。战后他重游远东和南太平洋诸岛;1920年到过中国,写了一卷《中国见闻录》。1928年毛姆定居在地中海之滨的里维埃拉,直至1940年纳粹入侵时,才仓促离去。
两次大战的间隙期间,是毛姆创作精力最旺盛的时期。二十年代及三十年代初期,他写了一系列揭露上流社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道德堕落、讽刺,如《周而复始》、《比我们高贵的人们》和《坚贞的妻子》等。这三个剧本被公认为毛姆剧作中的佳品。1933年完稿的《谢佩》是他的最后一个剧本。毛姆的戏剧作品,情节紧凑而曲折,冲突激烈而合乎情理;所写人物,着墨不多而形象鲜明突出;对话生动自然,幽默俏皮,使人感到清新有力。但总的来说,内容和人物刻画的深度,及不上他的长、短篇小说,虽然他的小说作品也算不上深刻。这一时期的重要小说有:反映现代西方文明束缚、扼杀艺术家个性及创作的《月亮和六便士》;刻画当时文坛上可笑可鄙的现象的《寻欢作乐》;以及以大英帝国东方殖民地为背景、充满异国情调的短篇集《叶之震颤》等。短篇小说在毛姆的创作活动中占有重要位置。他的短篇小说风格接近莫泊桑,结构严谨,起承转落自然,语言简洁,叙述娓娓动听。作家竭力避免在作品中发表议论,而是通过巧妙的艺术处理,让人物在情节展开过程中显示其内在的性格。
第二次大战期间,毛姆到了美国,在南卡罗莱纳、纽约和文亚德岛等地呆了六年。1944年发表长篇小说《刀锋》。在这部作品里,作家试图通过一个青年人探求人生哲理的故事,揭示精神与实利主义之间的矛盾冲突。小说出版后,反响强烈,特别受到当时置身于战火的英、美现役军人的欢迎。
1946年,毛姆回到法国里维埃拉。1948年写最后一部小说《卡塔丽娜》。此后,仅限于写作回忆录和文艺评论,同时对自己的旧作进行整理。毛姆晚年享有很高的声誉,英国牛津大学和法国图鲁兹大学分别授予他颇为显赫的“荣誉团骑士“称号。同年1月25日,英国著名的嘉里克文学俱乐部特地设宴庆贺他的八十寿辰;在英国文学史上受到这种礼遇的,只有狄更斯、萨克雷、特罗洛普三位作家。1961年,他的母校,德国海德堡大学,授予他名誉校董称号。
1965年12月15日,毛姆在法国里维埃拉去世,享年91岁。骨灰安葬在坎特伯雷皇家公学内。死后,美国著名的耶鲁大学建立了档案馆以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