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没有人甘愿困守原地的时候


文图 / 左叔

读陈宏荣(猪肉荣)先生的《无人等候》,我的脑袋里总有一些当下流行的网剧的场景,忙着致青春的校园生活、忙着活下来的职场奋斗、忙着求着落的感情生活,这匆匆忙忙里总有现代生活中挥之不去的残存的拖影,被时代的洪流硬生生地拉扯着、被架着走,仿佛早晚高峰时段搭乘拥挤的公共交通工具,有时候是不明不白地上了车,有时候是不明不白地下了车,身体踏踏实实地活在为五斗米折腰的现实里,灵魂还在留在过去田园牧歌式的美好里。

因为大学时读的是中文专业,毕业后从事的工作一直跟媒体在打交通,这些年来我与传统媒体间若即若离的依存关系,也让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见证它由红极一时一步步走到如今式微的境地。我读大学那会儿,报考商学院、法学院的热潮刚刚过去,很多原本没有深耕的综合大学的新闻专业刚刚从中文专业里脱胎出来。与之相响应的市场需求是传媒集团化之路刚刚起步,针对城市市民阶层的新兴纸媒遍地开花、二三级城市有线频道争相上马。这阵地铺得很大,最需要的不是一呼百应的将领,而是能够铺满其中、冲锋陷阵的新鲜血液。

我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结识了一些媒体人,他们有做电视的、有做报纸的,当然更多的是做广播的。因为我属于年代比较久远的人,而且我认识的大部分人比我年代还要久远,所以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除了媒体人的身份之外,极多数的人无论是初入便显贵,还是苦熬多年,最终还是谋得了一份“体制”的荫蔽。在那个时代,我们其实都是盲从的大多数,是完全看不出来“体制”这个东西其实是把双刃剑,现世安稳里面不也有一个“稳”字么。

智有手机刚一出来的时候,就有人暗暗叫了一声不好。跑得最快的便是那叫了声“不好”的人。他原先在一间纸媒做了十来年,刚刚从基层的采编岗位转型到中层的管理岗位上,本自此便是平步青云的好日子。可是他却偏偏放下好日子不过,以水果手机开新品发布会的节奏,一连换了好几家新闻网站。现如今,他也预测到了新闻网站的颓势,已经转型去了投资领域了。我不知道他在那一行做得好不好,但我总觉得他就凭这份预测的敏感度应该没有问题。

比起跨行跳的,我认识的多半的人还是保守的,一线采编播的岗位总归是有辛苦的,十几年的历练在那边,即便是守着原来的铁饭碗不动杂念的人,其实也在默默地往管理岗位或者专业指导上转型,毕竟一线是拼的还是体力。大概十年前吧,我有一个朋友从南部某省电台跳槽去北京的某间电台发展,前不久又见到他回到另一个南部省份,这一回他的身份标签换了,从原来的媒体人变成了某艺术类院校的教授。为了成就这次转变,在北京的十年间他把成为教授的基本门槛都迈过了。

这二十来年的时间,传统媒体的嬗变可谓是大起大落,我见过人手不够的时候,很多原本营销岗、技术岗的人才转型到采编播一线的,撑起了全天候、多版面的媒体“大跃进”时的风风火火,也见识过这几年好多原本知名的纸媒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那些平时求着给发条新闻的各位老师,最终被逼着下海走上“自媒体”这条不归路,成了我朋友圈里偶尔也要伸手买点什么的“微商”朋友。我还认识一位朋友从一线转到了去做传统媒体的新媒体开发运营,跟很多传统媒体人一样的心态,即便是带着脚镣也要把这一场谢幕给演好。

陈宏荣将《无人等候》这个故事的背景放在了“传媒的黄昏”,又将这个故事的主场景放在了深圳。故事里既有仍在媒体里逐梦的年轻人,也有转型去奔各路前程的媒体人,既然是谢幕之际,情怀与面包之间的挣扎,起落浮沉皆是寻常事,可是故事放在深圳是有化学反应的。在很多人的印象里面,深圳是个无历史根基的城市,是簇崭新的城市,可是细细想想改革开放四十年,深圳若是个人也到了年届不惑之际,也有它自身转型的阵疼需要面对,也需要上演“致青春”的戏码来问及少年初心、抵抗内心油腻。

在以往关于深圳的文艺作品里面,我们看到是更多的开拓者的形象的刻画,但是我觉得可喜的是在陈宏荣的作品里读到土著的身影,读到奇求村的风貌等等。这些都是深圳的前传,在一般讴歌类的作品里,这些是用来作对比的,飞速发展造就的城中村、拔地而起雕楼式的私宅以及拆迁造就的土豪,这让我想起我对深圳唯一熟识的位于深圳福田区的岗厦村。

大概二十年前我在深圳呆过三个月,后来又因旅行和工作的关系陆陆续续地途经此处。比起崭新的深圳,我可能对那些逼咫楼宇造就的奇景印象更为深刻,可惜这些像伤疤一样,从来不曾被人放在台上面讨论,与光鲜亮丽的城市皮相比起来,这些底层的、怪异的、另类的、不堪的一面,是不是同样也藏着人的温情和世间的烟火,鲜少有人会关注。面对的时代的洪流,我们身不由己地旋转跳跃闭上眼,没有人甘愿守在原地。

在《无人等候》里面,这一面被剖开来了,时代洪流与命运起伏、这样原本很硬的主题内核包裹在一个左右权衡的爱情故事便显得柔软起来,等待有人将它从潜藏在主题的隐喻里剥开,谁一直守在最初的出发的地方,在南方层层叠叠的绿意之上,在人生的起落浮沉之中,见到一方晴空以及更为广阔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