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与安生,我和她

七月与安生

文 / 苏小旗

今天我在朋友圈里说:姐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文艺的人,也不小资。我一脚深踩在生活的泥土里,一脚踩在你够不着的云彩上。

评论里惊人地一致:你这得劈多大的叉啊?

你看,不光我不文艺,我朋友圈里的朋友,也是真特么的不文艺。

我之所以说自己不文艺,是因为小学的时候看过琼瑶小说,看不进去,扔了。中学的时候看过三毛的书,看不进去,扔了。大学的时候看过安妮宝贝的书,看不进去,扔了。

但我今天说这些话的时候,膝盖上是放着《七月与安生》的电影票的,而我的女儿和她的同学,在楼上等着看《冰川时代》。相较之动画片和美国大片,我也只能看这个。

在安妮宝贝还叫安妮宝贝的时候(现在她已经改名为庆山),我看过这篇文章。当时的感觉很奇怪,她们的友情无限接近于同性恋,爱恨交织得这样鲜明又无法离断,如一枚硬币的两面,无论如何抛,都是握在上帝手里。

然后我就把那本书扔了。

当时我二十二岁,还不太懂得时间这回事儿。待十六年后看了这部电影,我才知道,这就是我与她的经历,或者说是放大了的经历——除了爱上同一个男人这个狗血的桥段。

七月与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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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97年,我考上了某师范学院中文系。第一次新生见面的时候,大家进行自我介绍。

然后我就看到了她。

我永远记得,那天她穿了一件乳白色与藏蓝色相间的针织衫,头发在后面绾了个髻。

她皮肤真白,面若满月。在亮着日光灯但依旧昏暗的中文楼204教室里,我望向她的那一刻,迎面感受到的是柔和的光芒。这光芒在我眼中若隐若现,如同清晨的路灯在冬日清晨的薄雾中透出朦胧的光亮,质地浓厚又轻盈,在空气中缓慢流动。

我捕捉到了这姑娘身上流动的质感:一点温柔,一点安静,一点清高,以及许多神秘。

她的声音异常悦耳动听。她说她的故乡是内蒙古,那里有森林和草原——因此我一度认为她是每天用牛奶洗脸的。

她的光芒,将我隔离了,这让我觉她的光晕之外,才是最适合我的位置。

直到1997年11月某天深夜。

2.

入学不久,我任班级团支部书记,她则是文艺委员。那晚,我们为大一新生晚会节目商讨到将近九点。

我们走在回宿舍的中央大道上,路过通告栏时,我们借着昏暗的路灯,看到上面的一张通报批评。

通报批评的理由是一些同学早上没有参加晨跑,里面有我们班一个女同学的名字。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扣分倒是小事儿,”我说,“可是明天她看到这张通报批评,会感到多难为情啊!”

她没有说话。四下望去,见并无人经过,突然一把扯下那张通报批评,迅速地揉成团揣到怀里,然后拉起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我飞奔。跑起来的那一刻,我心跳得非常快,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刺激充斥着全身。

她紧握着我的手奔跑,北方初冬的风生硬锐利,吹得人脸生疼,我们全然不顾,边跑边笑,一盏盏路灯被我们甩在身后,我们踏着路灯下光秃树枝的影子,她回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除了我们的笑,我只感觉到自己的长辫子拍打后背的声音。

坚固的友谊,有时候是需要建立在共同做过“坏事”这个基础上的。那次以后,我们俩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3.

我们互称“大令”,因为宋美龄就是这么叫蒋介石的。

我们每天混在一起,小班主任发觉后,提醒我们关系不要太亲密,作为班干部,是要注意团结班里其他同学的。

我们班有25名同学,21名女生,4名男生,且女生分住三个宿舍,但幸运的是,我们班的同学,都淳朴且善良,大学四年来,从未因为奖赏金,助学金,各种荣誉甚至入党而发生过任何猜疑与隔阂。因此小班主任所担心的,并不存在。

我们家庭都很贫穷。有个同学说过的一句话,我现在都记得。

她说,一个人家境的好坏,从她穿的衣服就能感觉出来。

我们俩呢,整天就是休闲服加身,背着个大帆布包,任它在屁股上荡来荡去,用当时学生会主席的话来说,那两个帆布包,就跟乡下马屁股下的粪兜子似的。

但我们从未为此感到愁苦过。当时我妈会在开学给我带够一个学期的生活费,每个月三百,一个学期一千五,就这样,每个学期结束后我还能攒下些钱来。

大二上学期,她跟我说,她交不上学费了,我拿出整个学期的生活费给她交了学费;我们经常买学校对面的凉皮,一块钱一份,而通告栏后面的盒饭,要两块五一盒,我们就买一盒,分着吃;家境好的同学到商场买衣服,我们就去单洞买——那在当年是那个城市最大的批发市场,街道破败,尘土飞扬;家境好的女生洗头发用潘婷,我们用啤酒洗发香波。

但是我们很快乐。

她带我去她家,彼时她父母刚从内蒙搬到这座城市的郊区,租房而住。那所平房后面就是火车轨道,不定时的,就会突然有火车呼啸而过,连带着房子都微微震动起来,仿佛下一瞬间火车就要穿过屋子一样。

我们蹲在她家门口,看她哥指挥那个满脸大鼻涕的四五岁的小男孩往水坑里跳;我们沿着铁路散步,本来想象着,走在铁轨上是一件非常文艺的事,但事实是,铁道上满是小便被太阳烘干的味道,还会见到晒成干的大便。

跟那晚撕通报批评时一样,我看着她,她看着我,然后大笑着跑开了。

后来她说她哥谈恋爱了,那女孩就在我们学校对面的建行工作。于是我们装作存钱的模样特意去银行里看她,结果是我们对那姑娘都很满意。

但其实她跟我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大令,就是我家太穷了,要不我就把我哥介绍给你了。

4.

大学时我们都没怎么谈恋爱。但这并不代表没有人追,她有,我也有,而且还不少。

于是我们辅导员经常说我俩是同性恋。

我们每天形影不离,仿佛一个人的两半。

我们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在北方寒冷的冬夜里,她从背后抱住我。

我们一起洗澡,互相嘲笑彼此的胸。

有人说,女生都有同性恋倾向。但我们不是同性悉。她有她倾慕的老师,我也有我倾慕的老师。然而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我们心中,从未有过灰姑娘到公主的梦想。

我们专注于脚下,整个大学四年,学院里大部分的老师都认识我们,因为我们完成任务总是又好又快,我性格爽朗,她温柔大方,说话又都是好玩有趣儿,因此我们去哪里都很受欢迎。

然而正如《七月与安生》里的台词,我们关系如此亲密,同时,又都惯于隐藏自己。

大四上学期的某夜,我连续到她宿舍找她,她都不在,打她传呼她又不回,同宿舍的同学告诉我,她接到政法系一个男生电话后就出去了,她没告诉你吗?

当然,那一瞬间,我是失落的,甚至连我自己都认为,她什么事,都是不会,也不应该瞒着我的。

那天晚上,她是11点回来的。

我们站在只有一盏白炽灯泡的宿舍走廊里,谁都不说话,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终于,她说,大令,你也不问问我今晚去哪里了吗?

我说,如果你不想说,我问了又有什么用呢。而实际上,我心里说的是,难道你不想告诉我你今晚去哪里了吗?

她哭了。她说一个老师以生病为由,让她去他家探望,然后拉着她的手说,你的手真白啊!她说她那一刻感到屈辱极了,与他周旋了一阵后,逃了。

我真切地感受到她巨大的委屈,我抱住她,那白炽灯泡的光,暗极了。我也哭了。

5.

其实人人见到的我们快乐的外表下,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哀伤。

大学毕业前,我们选择了这座江南小城,2000年春节前,我们跟老师借了路费,坐了24个小时的硬座来看这座小城。

江南的冬天,真的是太冷了。我们住在大戏院后面的招待所,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我们唯一取暖的,是手上那桶方便面。

我端着方便面,说,大令,难道以后我们就要一直在这里生活了吗?离家千里,举目无亲,又这么冷,这究竟是为什么呢?然后我的眼泪就一滴滴掉在了方便面里。

她走过来,抱着我,说,大令,别哭,以后我们就是亲人,会一直在一起。

然而我抱着她,哭得更厉害了,她不知道,我这眼泪背后,掩藏了多少挣脱原生家庭的决绝,与对未来毫无方向的恐惧。

2001年夏天,我们参加了在一所高中体育馆里举办的双向选择招聘会。

事先教育局领导已经答应我们,小城一所重点高中会与我们签约。但当我们当天去那所学校咨询的时候,碰巧一个外语老师在应聘,轮到我们的时候,校长说,他们学校语文老师招满了。

因为我们耽误了时间,所有其它重点高中或市区的学校,基本都已经招聘结束了。我们有些慌了,来到镇上一所普通高中,同时递上了简历,负责人说,对不起,我们只需要一位语文老师。

我马上拿回自己的简历——如果只有一个名额,那么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与她争抢的。

我拿着简历,望目望去,又漫无目的。最后在其他同学的大力举荐下,我签下了港区的一所职业高中,应聘的过程中,满心沮丧与失望的我,一句话也没说。

6.

从此,我们分隔于这座小城的两个小镇上。它们离得很远,每个周末,我都会坐着长途车,从一个富庶的小镇,到另一个富庶的小镇,去看她。

那一年,她们学校的外地教师很多,学校为她们在外面租了民房。

因为大家都是同龄人,每次我去了,大家都能玩到一起。每个周六的夜晚,我们都会外出吃夜宵,喝酒,抽烟,在大街上歇斯底里地唱歌。

而回到我自己的学校,孤独真是发自内心的。

每次去看她,我们依然会睡在同一张床上。

那天深夜,她像以前一样从后面抱着我。

我说,大令,如果我们爱上同一个男人怎么办?

她说,我会让给你,我绝对不会跟你抢。

我说,如果万一我或你,生了个孩子,却没有跟孩子的爸爸一起生活呢?

她说,最好是个女孩,然后我们两个一起养着她。

我说,如果以后要是我先死了呢?你知道,人总是会分开的。

她说,大令,要是你先没了,你就把灵魂附在我身上吧,我会带着你一起继续活下去。

不能不说,那时候我们的生活与灵魂,是真正漂泊的。

7.

2002年暑假,我们一起去上海找工作。

就在那年夏天,她似乎谈恋爱了。

后来去上海找工作的事情不了了之,我们又回到各自的学校工作,回到固定的圈子里生活。

她开始正式恋爱了。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见面也越来越少。她的生活比我圆满了许多,我想,她并不缺朋友,也有了爱人。而越到后来,我的秘密也越不愿与她说。

女人的友谊,本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2004年暑假回来,我也恋爱了。

彼时,我工作的学校已经从镇上搬到市区。那个秋天的周末,她从她的小镇赶来看我。我给她讲我的他。

她看着我笑着,并未说话。待我终于说完,她说,大令,你一定很爱他。你知道吗?你说起他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光亮。

第二年,她结婚了,我带着我的他,用牛皮纸包着一大捧郁金香,坐夜晚的长途车,到了她的小镇。

此后,我们沉浸在各自的生活中,长久没有见面,甚至她后来生了孩子,我也没能去看她。

生活真的是太现实了,所有理想与想象,在它面前都轻得如同浮云,我们每天疲于工作,赚钱买房,不停地在各自生活的泥尘中跋涉翻滚。

直到某晚,我们在QQ上聊天,提及过往,我们的贫穷,我们的快乐,我们的如影随形,我们的勇敢远行,我们曾经的拥抱,我们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深刻的孤独,我们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重重,我们说过的话,唱过的歌,我们的疏离与各自的隐藏。

那晚上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哭得跟一条狗一样。

8.

2006年,她考上了公务员,也搬到了市区。

她的工作非常辛苦,劳力劳心,彼时我也忙于结婚生女,联系也并不多。

直到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么多年,彼此为生活吃过多少苦头。只是生活只能由各自承担。是的,她外表优雅温柔,我桀骜又特立独行,但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隐忍而又倔强,即使啃得满嘴泥,也要让自己洁净后再光鲜登场。她有她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如同同根的树,向上长成了两棵树的模样。

之后,她致力于工作,我专心于家庭,交集甚少。直到后来我的生活出现了变故,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告诉她。

她发来信息,说,大令,你知道吗?我在与领导吃饭,但我看着你的信息,泪流满面,别人都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办法告诉她们,我只是心疼你。

我在手机这边笑了,说,傻瓜,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她说,你越说好,我越心疼,眼泪止都止不住。

我没告诉她,我已经泪满眶。但我知道,她那天,肯定哭得跟个傻逼一样。

9.

没有让你们失望,我们现在关系,与从前一样。

她工作非常出色,我重新拿起笔写文章,而她对我从来只有支持。

我们依然极少联系,极少见面,依然可以见面时同喝一杯茶,说脏话,也可以在雨后屋檐下的沙发上坐一下午,而不过多交谈。我们,依然互不诉苦,不打探,也不八卦,但恰恰这样,我们面对彼此,什么都能够说出来。只是在说出口那一瞬间,天高云淡,仿佛那么多的烦扰,从未让自己挂怀过。

一如大学时代,我们曾共同在网吧包夜聊天,取笑各自的追求者,为彼此争取付出劳动后的利益;我们见证过那些小感情带给彼此的小伤害,一起背着帆布包在学校各个老师的办公室嘚瑟,一起逃课,也一直为了期末考试在辅导员办公室彻夜啃书而被保安抓。

前日,她与我说,大令,就算我们两个人很长时间不联系,但心里一直在。我觉得你一直在。

我说,你好好干,将来我女儿靠你了。她说,我还羡慕你呢,自由自在,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但实际上,我们两个人,都过上了符合各自性格也能发挥各自特长的生活。

梦想和未来?跟以前一样,我们没有。走好眼下每一步,可不就是最好的未来?

10.

久不联系的大学同学,知道我们的关系仍如大学时一样,都会表示赞叹和羡慕。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么多年我们都经历过什么。路越走越远,而心,只要是向着初衷的方向,有朝一日终将回归。

命运与岁月,都是好东西。

命运把我们在最好的年纪交在彼此手上,给了我们一个完整而美好的青年时代;而岁月,它让我们各自经历,又各自沉淀,以更宽和的姿态体察对方,陪伴对方。

所以,《安生与七月》这部电影,它放大了同一个人的两种人生,内敛与奔放,禁锢与挣脱,安定与流离,放逐与回归。当然,这些,只能属于电影里提到的,27岁以下的姑娘。

我们已经年届不惑,我们带着当初的心,比她们走得更远,却丝毫不比她们浅薄。我们是同一个深邃的根,生出的两棵树,开出的两朵花;我们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我们是一个人的两半,把黑暗留给黑暗,把明朗留给明朗,把孤寂留给孤寂,把欢喜留给欢喜,我们是一个人,走着两条路,过着两个人的生活。

而心中共同的青山绿水,常在。

七月与安生

导演: 曾国祥
编剧: 林咏琛 / 李媛 / 许伊萌 / 吴楠 / 安妮宝贝
主演: 周冬雨 / 马思纯 / 李程彬
类型: 剧情 / 爱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 香港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16-09-14(中国大陆)
片长: 109分钟
又名: Soul Mate
简介:
一本名为《七月与安生》的网上小说火红面世,令在上海当上班族的李安生生活骤起波澜。她和好友林七月与初恋情人苏家明的少年往事不得已曝光,想不到早已尘封的过去,竟在十多年后再掀起滔天巨浪,改写他们的未来……“13 岁”奏响了青春序曲的第一个音符。七月(马思纯 饰)与安生(周冬雨 饰)从踏入中学校门的一刻起,便宿命般地成为了朋友。她们一个恬静如水,一个张扬似火,性格截然不同、却又互相吸引。她们以为会永远陪伴在彼此的生命里,然而青春的阵痛带来的不是别的,而是对同一个男生的爱——18 岁那年,她们遇见了苏家明,至此,成长的大幕轰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