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左叔
在读于坚的《在东坡那边:苏轼记》之前,我其实是没有怀抱着读人物传记般期待的。我相信一个诗人的表达,一定不会像史学家做研究那样“一板一眼”,那些明确的、贴实的、具体的细节,会在诗歌的语汇中被重新审视、比拟、编织、流淌,成为一个以“审美”为纲目,更为“文艺”的表达。
书中收录了《朝苏记》《在苏轼故乡眉山所见》《在巩义访宋陵》三篇文章,从文字量来看,《朝苏记》的体量接近于与苏轼相关的“专著”,而《在苏轼故乡眉山所见》《在巩义访宋陵》更接近于在报章杂志上比较常见的散文。
从叙事整体的角度来看,这两篇作品又几乎都是古今观照的风格。在于坚的笔下,诗词中的旧日时光与眼前的当下现实,影影绰绰地重叠在一道,便是这本书斑驳的意象,加上有诗歌语汇的注入,从而拥有了某种难以言说的“不确实性”,这种“不确实性”类似某些拥有活性成份的游离因子,扎根在不同的人生阅历、学识背景的读者的心里,激荡出更为复杂的、更为迷离的阅读感受和审美体验。
在于坚的定位中,宋代的苏轼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伟大,是智者,也是先驱。在他看来,“文明,以文照亮,通过语言觉悟。这种起源导致伟大的诗人在这个民族中层出不穷,世所罕见。汉是一个高潮、唐是一个高潮,宋是另一个高潮。”而贴给苏轼的标签是“中国最后一个伟大的文人”,站在华夏文明的阴阳线上,面对的是诗的黄金时代的垂暮、面对的是黑暗的降临。他意识到了巨变的趋势,也在终其一生力挽狂澜。
对于他给苏轼的标签,我是这么理解的。我觉得苏轼在华夏文明史上是具有开创性的,开创性不仅仅体现在将宋词是从乡野之俗提升到庙堂之高的层次,更在于在阴柔软绵的宋词之中注入了开阔雄浑的精神内核,将红唇白牙执手描眉的弹唱变成了铜臂铁肩壮阔辽远的胸怀。
于坚如是评价苏轼的不可取代性,“苏轼是中国文明的黄金时代产生的最伟大、最经典的文人之一,也是最后的文人。对于他,文不是观念,而是一个动词,一生的行动、事件、文章。宋以降,文人这种源自巫君合一时代的,诗性的‘通’的传统开始走向没落。文人不再是为世界文身的通才,文分裂成各种独立的专业,诗人、小说家、书法家、散文家等等,再未出现过可以与苏式比肩的文人”。
透过这本书,于坚也坦露出他的审美取向,在文明传承这件事情,在文化价值这件事情,他认为除了形而上的、字面上的、精神世界中的这些东西之外,文明在具体的、鲜活的、生生不息的生活之中还有另外的一种承载方面。
他列举了屈原和苏轼的例子,这两位伟大的文学家在精神层面上留下了传世千载的伟大的作品,在世俗层面,在鲜活的生活之中,他们的影响更为具体和亲切,透过粽子、透过东坡肉、透过赛龙舟等等生活常态的东西嵌到了物质世界之中,化身为物质世界里民族性的、文学性的内核。即便没有精神世界的共鸣,变通的智慧依旧有办法将它化为有形之物。
读《在东坡那边:苏轼记》,其实也不难读到于坚对于“旧”的不舍与怀念。某个时代的精神丰碑被时光拉长的影子映在飞速发展巨大变化的当下,不可逆地会流逝、会消散,拼命想要留下却无法阻止的无力感,在某些特定的时空里、在某些戏谑的场合中,我也曾有过类似的体验。
但我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悲观,有些感受当下的我们还能纤弱敏感地体察到,证明这些东西还没有完全的消散,它一定会以某种更为隐蔽的方式深埋在我们整体的记忆之中,待到某些特定的条件和环境之中再次被唤醒。
回望自《诗经》始的浩淼文学流觞,即便是在坑灭火焚的艰难时刻,那些若隐若现的脉络始终都在,生生不息的生活依旧继续滚滚向前,而扎根在其中的葱郁繁茂不在当下,就在辽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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