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东北的雪

想念东北的雪

文 / 孙衍 & 图 / 飞魔

今年南方的雪来得有些早,纷纷扬扬的下得还挺大,身边的朋友都很兴奋,一下子就刷爆了朋友圈,摄友们更是登山游湖踏遍郊野,连航拍都用上了,就为了那短暂如昙花的雪景。
南方的雪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因为温度不够低,基本上下完就化了,化得慢一些的,都是屋后背阴的地方,能残存那么一丝丝雪白,令人看了惋惜。
我在东北待过差不多八年的时间,这八年里,真是看够了雪。每年临近十月,树叶就基本上在一夜之间落光了,光颓的枝丫伸展在半空中,像是要接住什么似的。等到了月底,那雪就如期而至了,原来,那些树枝伸出的手掌,是在迎接雪花呢。

东北的雪足足要下满半年,特别是在黑龙江一带,时间还要更久一些。记得当年第一次坐军列过了山海关,见到无边无际的雪野,一时惊呆了。直到过了沈阳,再过了长春,就进入长白山的余脉,大片大片的山林,火车在半山腰行进着,下面是白茫茫的雪野,而雪野深处藏着的是一座座村庄,在白雪的映衬下,还依稀能看见村民们挂在门头的红辣椒。间或,也有人家用一根长长的木杆,挑起一盏红灯笼,就在风里飘着,倒是有一种极致的美。
我是随部队驻扎在离吉林市百里地的一处山坳里,那里四面环山,倒是僻静得很。只有一列火车道弯弯曲曲伸向远方,伸向外面的世界,所有要外出的人们,都要经过这条铁道。和铁道并行的是一条不算宽阔也不算平坦的马路,路旁是高大的白杨树,挺直的躯干怕是连南方的雪松和水杉也比不了的。马路上汽车很少,倒是经常有马车跑过,哒哒的马蹄声,一下子将时间拉回到久远的年代。

到了隆冬腊月,雪是三天两头要下的,一下就是厚厚的一层,足足有半人多高。每次下雪,部队里都会组织人员清扫,所有的人都拿出平时洗脸洗脚的黄脸盆,去广场上、操场上去清雪,将一盆盆雪端到一处集中起来,清理出可以训练用的操场,再清理出可以行人的过道。那些被清理的雪堆放在一处,像一座座小山似的。雪也不化,就这样一直越堆越高,直到来年春天,差不多阳历三四月份的时候,才开始从“雪山”的下面开始融化,就像泉水似的,一点点地,无声无息地,整座“雪山”也开始崩塌,最终在阳光下化为乌有。

冰雪封山的时候,营区的自来水也是会结冰的,经常放不出水来,每个连队上百号人就没有水喝,更没有水来做饭烧菜。于是,连队主官都会命人去外面老百姓家的井里打水,我就凑热闹跟着去了几趟。用来打水的是饮事班的大锅,大锅直径有八十厘米,两个人抬着,晃荡晃荡出了营区。营区外面的雪并没有人清理,所以,每每当我们欢天喜地走在路上的时候,常常会一不小心就滑倒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也不疼。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继续抬着大锅打水去。
老百姓家的井水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宝,竟然没有冻结起来,但水井旁边倒是结了好多冰,稍不留神,可是容易一头栽进水井里,一命呜呼的。起初,我们打水都要靠当地的老乡帮忙,特别是我们这些从小在水边长大的兵,哪里懂得从井里打水呢?每次都是把桶扔下去,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拖上来,桶里一滴水也没有。后来,老乡教我们方法,就是将桶放下去的时候,要将桶口朝下,手里的绳子多缠几道,放下去的时候,最好用点儿劲。果然,我们再次将桶扔下去的时候,使劲地拉,满满一桶水就打上来了。虽然这一路上打水很辛苦,倒是有趣得紧。

冬天也是老兵退伍的日子,但在退伍前,部队都会组织一次拉练,拉练的距离很长,以山路居多。可想而知,踩在皑皑的雪地里,吱嘎吱嘎地走着,虽然有趣,但实在是很累,何况要走近百公里的山路呢。但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看着雪地深处那一轮又大又圆的红太阳,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这种旷世的美景,在南方是断然看不到的。
拉练一般都住老百姓家,百姓家里都是烧火炕的。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很幸运,被分到一户新婚夫妻的新房里,新房里很干净,炕上铺着崭新的地板革,主人已经将自家的花棉被取走了,留出地方来给我们休息。我们南方兵不会烧炕啊,就可劲儿地往炉子里扔柴火,结果,炉子里的火越烧越旺,炕上倒是越来越暖和了,结果把人家的炕烧着了,连着把炕上的地板革给烧焦了。我们都吓得不轻,就喊了主人来,说要赔偿,主人倒是很客气,说不打紧,军民一家亲,何况地板革也是不值钱的东西,越烧越旺嘛,好兆头呢。
想念东北的雪

看雪雕冰雕是到哈尔滨的事了,那时候营区在哈尔滨的市区,我们每次去冰雪大世界都要穿过火车站,到了道里区,再在朱自清笔下那个“纯粹不是中国味儿”的中央大街上遛达一圈,再坐电缆车过江,或者直接就从结了冰的松花江上走过去。
那时候,哈尔滨的江北还很荒凉,除了不远处的森林里藏着个太阳岛公园,却是什么都看不到。走在江边的大道上,倒是有着和市区完全不同的景致,多少年了,还似上个世纪初那般模样,大约就是萧红写的“天空是灰色的……而且整天飞着清雪。人们走起路来是快的,嘴里边的呼吸,一遇着严寒好像冒着烟似的,七匹马拉着辆大车,在旷野上成串的一辆挨着一辆地跑,打着灯笼,甩着大鞭子,……这批人马在冰天雪地里边竟热气腾腾的了。”真是一点都不曾变。
冰雪大世界就建在太阳岛公园的旁边,也就是在现在的湿地公园内。一进冰雪大世界,就仿佛进了冰箱,一下子被冻得喘不过气来。但因为雪雕和冰雕实在漂亮,又不忍退缩,只好硬着头皮举起相机,咔嚓咔嚓起来。谁曾想,这些花“重金”购买的胶卷拿回去一冲洗,照片全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没有。看来,相机也经不起零下三四十度的低温折磨,而缴械投降了。

最让我难忘的还是冬天练打靶,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脚上蹬的是厚厚的棉靴,窝在雪地里练瞄准射击,往往一个动作要反复练很多次,在雪地里一趴就是一个上午。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一颗子弹也没射出去,身上早已冻得麻木了,回到宿舍衣服一脱,里面全是冰碴子,就连以为严实的靴子里也结满了冰碴子。大家乐呵呵地把衣服扒个精光,往暖气片上一贴,不一会儿就烘得干干的。
要说,北方的暖气片真是好东西,特别是住一楼,暖气足足能达到将近三十度,在房间里只要穿个内衣或者衬衫就可以了。有时候,怕冷,不敢到水房洗漱,就偷偷地打开暖气片的阀门,从暖气片里放水出来,那水真是大救星啊,训练累了一天,洗完脸,再泡个热水脚,简直就是神仙般的享受。

离开东北有些年头了,回到故乡,乡音、口味、灵魂,似乎什么都回来了,但身体内的某些特质却真真切切地留在了东北。比如一到秋冬季节就特别怕冷,这种怕冷就和那些东北人到南方来的感受一样,怕那种从里到外的湿冷,仿佛从指尖出发,冷到头皮发麻,腹腔不适,一直能抵达骨髓里。这种不适应似有加剧的意思,所以,便更加怀念东北的冬天,怀念靠在暖气片上侃大山的日子,一不小心坐得久了,屁股上能被烫出几个红印子,一个月也不曾消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