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十年

十天,或许只能展开回忆,但十年,真的能改变太多太多。在北京的十天里,我游荡于北京的大街小巷胡同院落,试图寻找什么,又试图想摆脱什么。所有的物是人非,都是流年里闪烁而过的目光。人是最善忘的动物,你走着走着,就忘了后面的路。而这次,我用十天去还原十年,还原内心遥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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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甸北,马甸南

再次来到马甸,竟然是十年后了,这里的变化似乎不大,也许房子比以前老一些了,但因为出过新,所以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那时候从没有认真地端详一下周边的景物,而这次,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自己像一棵树一样,伫立在那里,和它们成为一样的风景。

来之前听说要住在马甸,心情就无比激动,毕竟那里是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虽然短暂了些,但多少是有些感情的,甚至有时候会想,或许能在路上遇见当年的同事。那个说话有条理表达很顺畅对人很热情喜欢管闲事显得情商很高的扈大姐,当时北京有了一家有名的商场百盛,每次下班,她都会强调我不能跟你们一块儿走了,我得去百盛。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神情,有那么一点点外地人所没有的优越感;那个信仰佛教总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喋喋不休地谴责同事不应该吃这个不应该吃那个,然后所有人都在背后说她其实也吃荤的女同事,她的语速超快,人长得奇瘦无比,每次说话,就像开机关枪一样,哒哒哒,现在能跟她有一拼的也许只有浙江卫视那个长得丑普通话很差但依然能红的男主持了;还有北漂女孩琪,有次很无聊用她的手机号添加微信朋友,竟然她的号一直都没有变,只不过她的头像换成了一个小女孩的照片,她当妈妈了。当年她从一家酒店跳槽过来,稍显风尘的脸上却显露出其他人少有的单纯和笨拙,在我离开马甸后不久,她也离开了,只不过她继续留在了北京,而我去了上海……这时候,北京的阳光很好,天很蓝,蓝得就像一面镜子,能映照出十年前每个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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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楼东,草厂胡同

依然坐5路车到地安门大街,这里竟然还在修,当年的地安门商场因为太高太现代被降了两层,改造成了古色古香的样子,而现在又设了围档,可能是要将其变得更加古色古香,旁边那家麦当劳不见了,当时北京还没有什么星巴克,我经常去麦当劳看书写稿子,之所以选择麦当劳而不是肯德基,是因为肯德基人太多太吵环境也非常差。

整条地安门大街都在重修,包括鼓楼的两侧及鼓楼和钟鼓间的广场,中国的官员太喜欢折腾了,好像不隔几年重来一遍都不足以显示出他们卑劣的智商。还好,草厂胡同的变化并不大,我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那两间当年刚刚装修好的公厕竟然还保留了原来的样子,并且依然很干净。我沿着狭窄的胡同往前走,向右转个弯就能找到自己住过的那个门洞。其实中间有次出差我来过这里,只不过是晚上和同事一起,所以没能走进去看个究竟。这次,我有足够的时间慢慢体会时光的流逝。门口坐着两个老人,我不知道十年前有没有与他们打过照面,他们似乎有80岁的年纪了,倒退十年前,他们应该年轻一些,活络一些,现在他们坐在门的两侧,坐在阳光里,眯缝着眼睛,当我举起相机时,他们将头侧向一边。他们见多了我这样的游客,一定不会记得我在这里住过。

钻进门洞,阳光透过门缝和屋顶间的罅隙,照到原本就不宽敝的地面上,当年经常在过道里煮面条的姑娘早就不在了,或许她们嫁作人妇了,或许她们离京回乡了,但这里一切都没有变,破旧的房子没有修缮的迹象,门口的灰尘似乎也是十年前的样子,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没有人来收也没人来捡走。

来到曾经住过的屋子,一把铜锁挂在门上,那把铜锁我永远都记得,我曾经也有这么一把钥匙可以打开它,后来我还给了房东,远离了这间屋子。跟上次来一样,门就这样锁着,好像一直都没有人住过,门前的台阶上是厚厚的灰尘。房东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记得他曾经跟我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会把房子留给谁谁谁。我不敢想房东是不是还活着,毕竟按照推算,他也不过六十岁年纪,跟门前的大爷们比实在年轻,我用手摸了摸铜锁,悄悄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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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锣鼓巷

离开草厂胡同的时候,我故意选择了后面的那条路,那条路上是我曾经每天买早餐的地方,时间长了都跟他们熟识了,很想去看看那里的样子,是不是变了很多。果然不出所料,那里早已物是人非,那些经营家常菜的饭馆早已不在,换成了一些别致的私人菜馆,要么换成了酒吧和咖啡馆,想想那时候的早餐很便宜也好吃,经营小吃的大多也是外地人,但也异常的热情,现在只能看到一些冷漠的面孔和想从你口袋里掏钱的商人。经常理发的那家理发店也不在了,记得老板是安徽人,离我们的家乡很近,所以经常会聊得很多。

变化最大的显然不是这条小胡同,南锣鼓巷才是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的。那时候的南锣鼓巷还是一条寻常的胡同,几乎没有什么店家,偶尔有一两家经营得也是半死不活,就连中间的中央戏剧学院也像藏在深闺中的少女,要寻寻觅觅才能嗅到她的真容。而现在,整个南锣鼓巷都被商家包围了,甚至两边的岔路胡同也开起了好多工艺品小店。

在一家咖啡馆坐下,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像丽江,像大理,像八角街,像一切旅游开发过度的地方,那些人脸上都带着笑,有的还夹杂着几句英语、法语、意大利语,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带着对这里的神往,然后和我一样,不停地摁下快门,然后拐进一家工艺品店,用很不低廉的价格买下一件很低廉的手工艺品,并用手机自拍下当时兴奋的神情,发了微信。

原以这是此次最后的祷念,后来朋友又约了一次,约在南锣鼓巷的老虎酒吧,虽然对酒吧一直无感,但盛情难却,坐一会儿感受一下十年的变迁也未尝不可。酒吧似乎是外国人经营的,但墙上挂了一张中国上世纪80年代的儿童照片,显得既复古又有些可爱,让本是一个供休憩放纵的地方有了一些童趣,老板是个中年人,不停地迎来送往,听朋友讲以前的老虎酒吧生意很好,有乐队驻唱,但现在都没有,甚至不如旁边的一家音乐酒吧。酒吧大多还是20岁出头的年轻人,他们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挥霍,也有落单的文艺中年,他们安静地坐在某个角落里,用有些泛红的眼睛打量着身边晃动的每一个人。

2010年北京初冬后海01

什刹海

很多人对后海更有感情,但我好像去针刹海的前海比较多,去后海最好是冬天,人不那么多,冰不那么厚,也少有人滑冰,会有一些野鸭子在破冰的水面上游动,连摆动的柳枝似乎都被冻住了,一切都显得那样安静和谧。这也许是后海的魅力所在吧。

前海就不一样了,十年前这里就很热闹,虽然小一些,但因为湖面宽阔,倒显得不小,要不说古人的匠心独具呢,能将一个小池塘称作海,除了满语的本意外,也是在造景上下了一番工夫的。

前海当年就已经有了很多家酒吧,只不过生意惨淡,外国游客也不少,但就是没有人气,人们还是习惯在外面走动,游荡,很少有人能进去歇一会儿。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人声鼎沸的样子,怕是当年因经营周转问题而放弃的人会扼腕了。特别是荷花市场那一段,当年是老人们的乐园,而现在也一样,只不过那些老人更老了,也会有更多老去的人加入进来,我曾经在这里看老人用拖把醮水写字,老人力道很大,能将大大的拖把横竖撇捺,不一会儿便写就了一首唐诗,但也很快随着水的挥发隐去。

沿着前海的湖边行走,会看到越来越多的画像人,他们坐在路边给游客画像,十年不变的画功,只不过是换了新的面孔,远处依然有老人下面游泳,完全无视湖面立着的牌子:禁止游泳!在这个处处设置防患于未然的国度,人的天性仍未泯灭,老人们争相下水,有的已经游到对面的岛上,围坐在一起打牌,给本来就热闹的前海又增添了一抹风景。

荷花市场旁边就是什刹海运动体育学校,当年一起打球的人都像我一样,早已不复少年的容颜,也早已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北京那时候三环外就很冷清,而现在已经有了五环六环,运动场馆也多了很多,他们再也不用从国贸建国门或者中关村方庄丰台赶过来。或许此刻,他们还会到这里打球或者只是闲逛,也可能会与我擦肩而过。我们都是熟悉的陌生人,是每个人的过客。

既然时光留不住,就让它留在记忆里,像一张永远寄不出的明信片,写任何一句话都多余,地址也不敢写,怕一提起,就会哽咽,就会在失眠的夜里魂不守舍。

文字/孙洐 图片/左叔、苏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