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左叔
因为我是独子的关系,母上大人早早就跟着我过了起“黄昏漂”的生活。起初,父亲还没有退休,她就一个人忙里忙外帮着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忙起来还好,只是闲下来多少会免不了提起在故乡的时光:下脚便是街面上,不必像坐牢一样蹲在四楼眼巴巴地守着我上下班的点。
刚参加工作那几年,我们住处是一处拆迁安置小区。虽然原有的居住环境被楼房的格局打破了,但此地的居民乡里乡情的人情往来却还在。常年看到几位老太太以老街坊式的姿态搬着小板凳坐在树荫下织袜子、唠唠张家长李家短,而母上大人却没有参与其中。
我猜这等小技,母上大人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作为一个到高中阶段还要被逼穿母亲手织毛衣的孩子,我能理解她在编织技能上的自负以及眼界。当然,我也能感受到她无法融入此地生活的尴尬。
然而,像很多不会留心父母异样的孩子们一样,我从来没有当面关切过这一层尴尬,不知道如何给从小到给我安慰的人以宽慰,又怕这一层说破了反而更加尴尬。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如水般流淌,不知不觉间我成了家,有孩子,搬离了原来住处。留下了母亲,还有刚刚退休不久的父亲住那个安置小区里。母上大人的杂务越来越多,嘴上提起故乡时光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孩子小的时候,她常在黄昏带孩子去楼下散步。邻居见了孩子总归会逗个两句。先是一来二往聊聊家常,后来家中会有张家的南瓜、李家的粽子……人情往来,总归会在接触中慢慢熟稔起来的。
再后来,母上大人虽没有搬起板凳与街坊们坐去树荫下,但她也坐在阳台的迎亮处织起了袜子。
织袜子的线是从小商品市场的某个摊位上买的,一股棉纱、一股氨纶,再加上一股弹力线,三股绞在一道仍旧是极细的。母上大人不必戴老花镜,也可以随便戳戳织针,而一双双新袜子就在不知不觉间摊得到处都是。
怕我们这些在外面上班的年轻人嫌弃,袜子最早享用者是我的父亲和女儿。父亲自然是不会反抗,而我的女儿还小,大概也不知道反抗。
后来,女儿会说话了,就会和奶奶要求订制“彩虹袜”。于是这个姑娘从小到大袜子都五颜六色的一圈一圈的罗纹。也难得她少不知事,不觉得难堪,偶尔遇上搭配好的颜色,还会喜欢得不得了,把母上大人夸上天。
再后来,母上大人会逗我,说要帮我织几双。我一来怕她麻烦,二来也怕穿出去奇怪。刚好那几年流行浅口的鞋子,我就随口说了,要织就帮我织双船袜。
没过两天,回去吃饭的时候,真有一双米白色的船袜,收口较市面上寻常买的船袜略高了一些,但确确实实是一双船袜。
穿了一回,就脱了下来不再穿了。因为收口不紧,袜子不跟脚,走路的时候袜子经常往鞋底里跑。
见我不穿那袜子,母上大人又来旁敲侧击地收集“用户反馈”。没过多久,又帮我织了几双新袜子。
这几双有了新的技术革新,原先由踝口起头改为由袜尖织起,这样子又能将踝口高度往下降一些,收口的弹力线由一股加至两股,轻易便解决了袜子不跟脚的问题。母上大人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显得很得意。自此,我也就不再花钱买船袜了。
今年母亲节,我回去吃饭。她又帮我织了灰色的船袜,我觉得很漂亮,随手拍了张照片发在了豆瓣上,点赞数居然轻易地就破了百。我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她浅浅笑而不语,像被表扬孩子一样。
最近几天,我有回去帮他们下楼去车库杂货店买酱油,路过街坊老太太常聚的地方,看到她们探讨怎么织袜子,而手上传来传去的是一只浅口的船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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