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中“接地气”的时分

文图 / 左叔

“蚕老一时,麦熟一晌”。这些农谚若不是在《麦客》里读到,怕是早就被我忘了。我们这一代人,童年的记忆里多少还有一些残存的农耕社会的拖影,或多或少还能分得清麦子与韭菜,若是再往我女儿这一代之后,估计真得要“五谷不分”了。

城市化的进程不断地加快,我们离着土地越来越远,四季变幻与农事之间的直接联系从我们这一代起被割裂了,好像几时都可以买到应季的果蔬,又好像夏季出汗已经被成了一种极为奢侈的事情,而对于我的父辈们而言,泥土则是他们生活的基底,他们比我们这一代有更多的眷恋。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全家住在公寓楼的时候,家里面似乎极少买葱。我母亲从菜场买菜的时候,摊主都会送上一把。剪下葱白往上的部分,然后将根须埋在花盆里面,不出多时便会有新的一丛。只是每年暑热的时候,葱一般都会枯萎掉。这时我就会想起自小就听过的俗语,说这“六月心的葱”,用的就是百合科葱属植物到了暑热耐难的时候的模样,来形容某一类人成天一副蔫头耷耳的状态。

父母那一辈子的人,即便脱离了泥土,心里仍旧想着去种点什么,大概也不是“缺那一口”,也许就是比我们这一代人更能感应到四时的变化,忆起来这个时节应该是种下点什么的节点了。阳台上的犄角旮旯的地方总归能被他们用上,空花盆是首选,木板箱次之,实在不济还有泡沫塑料盒。

他们在钢筋水泥里练手的过程之中,籍由广场舞同好、太极拳师承的人际关系网络,逐步形成了种菜互助组织,除了交充心得、菜种以及肥料处理过程中碰到的新问题之外,当然免不了要将自己种的菜送人互赠。

这在这些阳台四时菜蔬当中,鸡毛菜、生菜、紫角叶、苋菜等叶菜最为大宗,偶尔也会有西红柿之类的,但极少有蕃薯这一类根茎类的蔬菜。这便是他们心中的遗憾,毕竟是住楼的,植于阳台,不接“地气”。

“地气”这个字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都觉得是一个极具玄妙意味的概念,偏向于“道”。一直到我搬了家,有了一个小院子之后。我不会种菜,但爱花,几年下来的经验,勉强也能自诩有根“绿手指”。

我这根“绿手指”的经验便是但凡养在盆里面的花花草草,一旦露出即将“要挂”的迹象,只要栽到院子里的泥土里,“听天收”也能活得很好。这股滋养之气,大概就是所谓的“地气”吧。

我的苏北邳州老乡沈庆保的《麦客》,应该也是这样属于“接地气”的作品。我不曾读过他的作品,单从这一本《麦客》中“五味杂陈”的合集来看,我猜他应该是位“老先生”,这“老”字也许并不是体现在年纪上,而是体现在“与泥土亲近”的程度上。

他在书中提及“麦口”,我也是有感触,成为我农事记忆当中核心的部分。在我残存的记忆里,关于麦收季节的印象就是白天里无处可躲的燠热、头顶上毒辣辣的太阳、日暮后打谷场上影影绰绰忙碌的身影、燃在打谷场四周边驱蚊的烟、井水浸过后冰凉凉的瓜果或者粥。也许还有其他,只是渐渐模糊了,再也回忆不出来。

我、表哥以及堂弟被安置在大人们目光所及的地方,被小姑照看着,亦或者被其他大一些的孩子管束着,一边玩着泥巴、草芥或者用红柳条编一些无用的玩意儿,一边看着大人们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营生,这大概就是我人生之中最“接地气”的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