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人袁谷芬

文图 / 左叔

第一次接触当事人袁谷芬,是在电话里。

负责经检的老俞让我通知她丈夫叶永强来配合调查。电话接通后,她在电话里嗫嗫嚅嚅地说,不认识路。

这个理由太牵强,一个在批发市场里做米店生意的人家,送货满城跑的怎么可能会不认识路,况且我们算是在闹市区的显眼位置。

这一两年,想要推托不配合调查的当事人实在是见多了,但她不愿意再多编几个理由的说辞也实在低级。她的说辞自然惹得我不悦,我又例地公事将时间地点复述了一遍。

她顿了顿说,叶永强已经不在了,我刚来这里一两年,你说的地方我真不知道在哪里。你再把地址讲一遍,我去拿支笔记一下,回头问问街坊。

我一时语塞,又看了一眼案卷。检测报告的主体写着叶永强,但抽检单上却签着袁谷芬的名字。想必负责抽检的同事也没有深究这其中的原因。现如今出现了偏差,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补救。我只能将此事来龙去脉转述给老俞,老俞也觉得这事复杂了。

又隔了几日,与老俞一道出门去调查处理投诉,无意间聊到了工作责任心的话题。老俞又提到了当事人袁谷芬。老俞说,哪怕抽检的再多问一句,这事儿也不至弄到现在这般复杂。话题就此扯开,老俞又絮絮地说了一些案讨会上的细节,这一路上,我算是第一次弄清楚了当事人袁谷芬家的事情。

袁谷芬,安徽淮北人,大概十年前丈夫在此地批发市场开了一丿经营大米的小店,她在附近电子厂打打零工,一双儿女托付给了老家的公婆。

前两年,丈夫开电动三轮车送米途中在国道上逆行,避让不及被大货车当场撞死。

因为负主责,对方只是道义上赔了点钱补贴了丧葬费。她这才停下了打零工的活计,接下了丈夫的生意,又陆续将一双儿女接到了身边。

营业执照上的名字是丈夫的,过世后开不出来发票来,她也想到去做营业执照变更,可是因为相关的手续都丢了,材料不全跑了两次就放弃了,十之八九觉得找人代开票要容易许多。

至于后面的事情,我之前看过案卷其实也就明白了。抽检到她家大米,结果为计量净重不合格,必然要面临处罚。她也只是经销商,按理可以追溯上家,但这一行多半钱货两清,送货上门的生意有时候连业务员都联系不上,但凡被抽不到合格,多半都是自认闷亏。

这番聊天又过了几日,老俞拖着我去送达行政处罚告知书,一连几家跑完,最后一家便是当事人袁谷芬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当事人袁谷芬。

那是一个春日的下午,斜阳下的批发市场人迹寥寥。袁谷芬看起来五十开外的年纪,脑袋后面拖着一条已经有些花白马尾辫,穿着件空空荡荡碎肉色的毛衣,站在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后面。桌上倒是有一台电脑,屏幕画面定格是古装长剧里男女主角含情脉脉对视的一幕。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年纪与她相仿,但神情上比她松驰许多的妇女。大约与她是同乡,亦或者是同是做生意的邻居。我们到的时候,她们在闲聊晚餐的安排

例行送达签字,也没有太多的交集。老俞与她解释了一下处罚的情况,又说了一下如何已经酌情从轻的情节。袁谷芬嚅嚅地感慨如今生意难做,这一整天下来只卖了几包米,加上房租人工这又亏了几百块钱。

老俞大概是想着当事人能够尽量配合,不要再走复议之类的程序,自然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说现在生意都难做的,死守着摊子自然是不行的,还是要想办法多出去跑跑,自己忙不过来,可以让儿子出去跑跑,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总是呆在家里不行的。

我看见袁谷芬本想说什么的,可门口抱孩子站闲的妇人去抢着接过了话。那妇人说,儿大不由娘,他老子没了更是叫不动他了,夜里玩电脑到天亮,睡到这个点还没有起床。

众人无言,袁谷芬脸上有挂不住五味杂陈的表情,怕是这妇人说的就是事实了。

最后一次见到当事人袁谷芬也是她家店里,我陪着老俞去送达行政处罚决定书。下午两点左右,她还是穿着那件碎肉色的毛衣,一个人守着电脑看古装长剧。见到我们第一句话,是问我们吃过饭没。老俞回她这都几点了,她说忙忙活活到这个点,以为刚到饭点。

她签过字又仔细端详了缴款单,见到上面只有两百多块钱,便长出了一口气。老俞既怕她拖着不缴凭白无故被收了滞纳金,又怕她真不去缴罚没款入不了账案子收不了尾,便以她不认识路为由,建议她搭我们的顺路车去银行缴款。

袁谷芬迟疑了一下,也就是应允下来。她说上楼去叫儿子下来看店,然后再搭我们车去。我跟老俞便在店门口闲聊了一会儿,话题自然便扯到了子女教养的话题上来。

约摸十来分钟的样子,我看到一个年轻人下来,白白净净的面孔,行为举止也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不与人目光接触,下楼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直奔电脑,并且关掉了画面定格的古装长剧。

袁谷芬上了我们的执法车,老俞又提醒她这是顺路,回程可能要她自己回来了。我提醒她可以带点零钱方便坐公交车。袁谷芬这才想起来,听她叫儿子的名字让他拿点零钱,儿子应了但头也没抬。最后,她只得下车自己去那张老旧办公桌的抽屉里抓了一把零钱。

路上,老俞与袁谷芬唠起了家常说,这孩子看起来挺正常的啊,怎么就不出去工作呢?袁谷芬叹了一口气说,也怨不得孩子,孩子小的时候,他们俩口子在外面忙着挣钱,管得少。现在大了,想管已经来不及了。老俞和我只能拿人到中年“家家都有本难念经”来应和过去。

袁谷芬没有理会我们,自顾自地说,过去老家羡慕他们的人也多,算是最早出来做事情的,也是老早在老家把孩子婚房盖好的,可是这家道中落说没了就没有了。以前叶永强在外面跑生意,她也不过问,等到人没了才发现还有很多账要不上了。

她感慨了一句不大像她会说的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正当我们寻思要如何应和她,她又接着说,以前孩子在老家,总觉得有公婆照应着,无病无灾的不也一样长大成家,等到了眼前才发现很多事情补不回来了。

说完这话,车上便陷入了无声的尴尬。我只能又扯了几句她女儿的情况。她说,孩子还在念书,不过眼看上就要出学堂门了。只是现在两个孩子都还没有成家,还有一大笔钱要花,她这个当妈的心里面火烧火撩的急。

谁也不知道从哪里接过她这话头,好在缴费的银行离着批发市场也不远。车子拐了几个弯,等到了几个红灯便到了。

怕她回程找不到路,我从包里找到了一张便笺纸,把要坐的公交线路和上下车站点的名字写在了上面,嘱咐她如果实不行,可以拿着纸头去问人。

她道了声谢,下了车冲我们挥了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银行。我低头翻了翻案卷,看到她身份证的复印件,上面的年纪不过与我相仿。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抄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