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出生时,我爸就登基了。
我爸登基后,就开始了他全新的盛世。人也变得傲娇起来,只要我一哭啼,我爸的脸就像川剧脸谱一样,说变就变,呐呐呐,你怎么带孩子的?
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我妈哪受得了这份气,身上的小资产阶级情调也掩藏不住了,说,你嫌我带得不好,你来带,看你还能带出个哪吒来。
秦始皇怎么能带孩子呢,所以,只能撇撇嘴,说,带孩子是你们女人的事,男人有男人的事要干。秦始皇说的男人要干的事,一定是要为我打下一片壮丽的江山吧。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秦始皇就早早给我立下了许多规矩,比如吃饭别咂巴嘴,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走路要昂首挺胸不要含着,嘴不能说脏话,脚不能走歪路……
秦始皇身体力行,为我做足了示范,有时也会引经据典,用古人的优秀典范来诱导我。他给我说孔融让梨的故事,我说干吗要让?我姐从来都是把大的给我。他给我说司马光砸缸,我说司马光那么小怎么可能砸得破缸,我又不是没砸过,根本砸不了。
秦始皇气得吹胡子瞪眼,说,朽木不可雕也。
秦始皇焚书坑儒是在我当兵的第二年,为什么是第二年,而不是第一年,是因为我第一年刚离开家,想家啊,几乎隔三岔五就会打电话回家。估计是他也怕秦二世的淫威,才没得逞吧。
第二年我休了一次探亲假,在家足足待了一个月。秦始皇说,你回家也不出去玩,整天在房间里待着干什么东西?他说这话的意思,大概是朕为你打了这一片江山,你作为二世也该出去转转吧。
我没理会他,你一个只知道打江山的大老粗懂什么呢?我这个时候是需要补充养分的时候,我需要学习学习再学习,不然再好的江山也保不到二世就没了。
也就是在我离家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秦始皇就把我书柜里的书,包括以前的作业本,画的画,得的奖状,统统卖给了收废品的。
好像一个朝代提前走到了末日,需要变卖家产才能勉强度日了。
我妈在电话里告诉我的时候,我恨得牙痒痒,无奈隔着万里江山,我也奈何不了他。
我妈之所以同仇敌忾,迫不及待向我告密,是因为秦始皇不但把我的书都卖了,还连带着把放在书架上的相册也给卖了。
那相册里装着的是我妈满满的青春记忆啊。
年轻时候的我妈,无论是穿着绿军装还是穿着花棉袄,都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时而娇媚,时而飒爽。她经常会约着三五个姐妹去照相馆,照片洗回来乐滋滋地比对着,看哪个姿势没摆好,下次再去补拍。
这时候,秦始皇就会在旁边一声冷哼,说,照这些相有什么用,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给孩子打件毛衣。
我妈不高兴了,说,毛衣我照打,相我也照拍,人活着不是光为了吃饭穿衣睡觉。说完捋捋气得抖落下来的头发,继续整理照片了。
最让我妈不能忍的是以前老屋门前的几棵花树,那是我妈从多处收集来的种子,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一到春天,花团锦簇,姹紫嫣红,春光一片大好。
但只要花期一过,杂草丛生时,秦始皇就会举起镰刀斧头,像领着千军万马,一顿刀劈斧砍,刹时哀鸿遍地,万木肃杀,一片萧条之色。
我妈也深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烧杀掳掠,赶尽杀绝。没关系,你挥斥方遒,我运筹帷幄,你砍,我就再种呗。我妈真是太懂秦始皇了。
秦始皇在六十岁以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从前他耀武扬威地走在我前面时,我必战战兢兢地和他保持三米的距离。
这距离不大不小刚刚好,当他立正向后转时,我来个急刹车,刚好还能与他有一米的间隙。
这一米的间隙,像护城河,隔开了沟通的步伐,需要跨越整整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才能有所改善。
事实上,这距离从未有过改变。当我以为我们终于能并肩走路时,秦始皇已经开始往后退了。
经常,我们一起出门时,我疾步走在前面,我爸便不紧不慢地跟着后面,将将好也是三米的距离。
有时候赶时间,看他躬着腰含着胸,慢腾腾地在后面跟着,火就大了,说,你能快点吗?就不能一起走吗?
秦始皇并不理会我,仍然慢条斯理地在后面跟着,毫无愧色。
直到有一天,我们走了一段很长的路,等我回过头时,才发现他坐在一张街心公园的长椅上打起了盹,快要睡着了。
秦始皇老了,已经无力去砍伐我妈种植的那些花花草草。
秦始皇老了,经常需要我去告诉他,吃饭要细嚼慢咽,地铁卡要随时带在身上,上车不要趴门,不要随意扔垃圾,多去公园跑跑,不要老是在家里待着。
我跟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总觉得似曾相识,这些话好像是从哪里复制来的,如今只要粘贴一下,便完成了对另一个人的反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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