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是身外之物,分明是你灵魂的皮毛

若干年前,有一本沪上的杂志还没有停刊,因为算是比较早期做网络广播的那一拔人,我有幸被采访,进而有幸认识当时采访我的记者戒指。做完这期选题后不久,戒指便从杂志辞职,在淮海路商圈支弄里租了一间有院子的旧时别墅卖衣服。十多年前这样的举动,还是令我比较讶异。我有问过她原因,她学某早年偶像的作派,以港腔答复我:独爱靓衫。

MSN还没有全面停止服务的时候,我们偶尔会聊聊天,她也会晒别墅中售卖衣衫的静静时光。MSN停止服务后,我们失联了好一阵子。前不久,拜微信所赐,我们又重新取得了联络。只是她已经不再叫戒指,而是改名叫毛小佳。我后来问为什么,她告诉我这个名字的音与上海话里猫小姐的音相近,我在这才想起来,很多以她做模特的衣服照片,都P了一张卡通猫脸遮住自己的脸。

她从还需要登门购买、手触质料的岁月,一直撑到电商红火、微商喧腾的今时今日,我活在体制内,不便打听她经营得如何,只是见她一年复一年地与衣衫打着交道,乐此不疲,猜想大概是真得找到了一份归宿与寄托。除了她之外,放眼望去,我所认识的朋友里,总有几个对衣衫有一份特有的情怀,个别的都已经到了几近成痴地步。

这哪是身外之物,分明是灵魂的皮毛

昨日天寒,无处可去,便在微信上与人闲扯。问及朋友一整天都忙啥了,对方答复我:逛街得衫三件,某国外快销品牌的衣服真心是最爱,年年捐钱无数,马上又要出席一些活动,总归还是需要一些别致点的衣服。我回他,上台的话总归要略夸张才好,配饰很重要。对方语意中透出些鄙夷的味道:根本就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活动又不上台,别致就好。我这才发现彼此的根本不在一个频率上,每个人在衣饰上的偏爱似乎容不得他人染指。

朋友中有一妇人,喜欢民族风的披披挂挂,好在人似竹竿,手长脚长,穿起来倒也有几份雅姿。她偏爱某国内原创女装品牌的衣衫,数年如一日每季必入手,爱得极为痴狂,晒衣已是寻常,晒购物袋更是家常便饭,甚至还专门写了一篇颇长的文章讲述与这品牌衣衫的多年情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那感觉好像在讲灵魂伴侣一般。

大概是童年暑假有在上海弄堂里过活的经验,以及衣衫远不及大城市小伙伴光鲜的黑历史,所以我也是那种会打量他人穿着的人,但还好不是那种眼浅,看人下菜碟的人,况且社会经验告诉我,那些穿LOGO明确的衣衫未必是真富贵,那些穿户外冲锋的衣衫也未必是真行者,那些麻衣为衫布鞋为履的也未必是真文艺。

当我们将衣衫视为鲜明的个人风格标签时,这个标签的社会属性与个人意识便同时交织在一起,而总有一些是内心里越缺什么,越愿意将伪装强大,将缺乏的那一面丰盈起来示人。

我又何尝不是,那几年收入刚刚有所起色,手头只是略略宽绰,遇见自己的喜欢的衣衫,常常买全色号。一周数日,每日同款不同色,虽然我不自知,大概也是不良的心态作祟。好在我买的衣服不贵,童年的经历还是打下了坚实的消费观,价格过千的衣服我通常都买不下手,所以在我母亲的眼里,我衣柜里是没有什么称头衣衫的。

经历过计划经济物资短缺年代的尾巴,待到经济独立可以决定自己穿什么的时候,常以新奇潮流为美,报复性地胡乱买衣但不懂自己适合什么,现在偶尔看到早年的照片,常觉得自己穿得张扬,但那个时候那一件不是遂了自己的心愿,哪一次不是心满意足。

人生当中也有正式场合胡乱穿衣的经验。跟许多两地结合的夫妇一样,多地摆酒的场次多了身心俱疲。最后一场再无心力折腾,穿着牛仔裤操着话筒上台讲了两句吃好喝好也就过去了。虽然落了很多人话柄,但当下自己痛快的感受却是很真切的。

人生在百试百错之后总算有所积累,比如我也知道自己的个子不高,且比例也一般,衣长稍微宽绰一点便撑不住,跟借来的一般。因为工作场合还有制服,硬挺束缚感强烈,所在平日衣衫版型通常宽松一些,质料方面近年来也是越来喜欢棉麻,却又极厌倦一般棉麻制品披披挂挂不利索的风格。

原以为衣衫方面的问题已经不惑,但果真是活久见,不知道哪一秒起,忽然想明白会买和会穿其实两件事情,有些衣衫美到你非买不可的时候,却不是因为你想到可以在什么样的场合穿。旁人眼里失心疯地搬回家,只为了隔年整理的时候,拿出来挂一挂,看一看,再收纳好。每个人的衣橱里都有一两件这样的衣衫,我的那几个半长不短,永远都无可能上身的风褛也不例外。

与其他物质相较,衣衫总有几分特殊,我们取其蔽体保暖之余,又在借其树立自己的形象标签、表达自己对世界的观感。如果这样说不容易理解的话,我可以举一个生活中的例子,我偶尔也会逛街偶遇某件衣衫,忽然想到某人穿起来一定很赞,于是微信拍照发过去,不一会儿那边果断传来三个字:买买买!

每到此处,我都会边笑边感概:这哪是什么身外之外啊,这不就是我精神世界的外延,是你灵魂的皮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