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冬天，一个月大的阿美和它的妹妹蜷缩在文庙公园偏僻的角落里，哆哆嗦嗦，叫起来奶声奶气。我妈家住在二楼的楼长蹬人力车路过，把它们用纸箱子装起来，带回了家。
楼长夫人个子矮，说话也奶声奶气——个子跟说话声音有着直接关系，姚明绝对不会有巩汉林的声线——她说别放家里，我嫌埋汰，我不同意。
我能想象得出她边说这话变甩了个白眼的样子。楼长虽然个子也矮，但对夫人是从来无条件服从的：好好好，总归是两条命不是，我放楼道里养。
于是他在二楼楼道用纸箱子给两只猫做了个窝，铺了旧棉垫。不久，阿美妹妹被人领走，他留下了阿美。
娇小似少女的楼长夫人每月给楼长600块零花钱，楼长用这钱一个月买三条烟，三天一瓶白酒，还要留出100白块钱给阿美。给它买猫粮和鱼。
阿美慢慢长大了。交了男朋友也交了女朋友，夏天满世界疯跑，冬天就猫在楼长给准备的纸箱子里。除了不让进屋，阿美的生活是优渥的，每天猫粮鲜鱼伺候，喝水必是凉白开。
阿美每次吃食楼长必须亲自盯着，因为阿美会招来它的众多朋友，用自己的猫粮盛情款待，看着它们吃完自己才吃。楼长心疼，谁都不许吃，只给阿美吃。
阿美有个流浪猫闺蜜，叫半拉脸，因为脸上一半黑一半白。它俩经常一起浪迹天涯，一起出现在大家面前，还一起怀孕，一起下崽儿。
春天的时候，阿美下了四只，半拉脸下了四只，但是都丢了。
猫崽都被另一只猫偷走了，大家都管这个猫贩子叫“小特务”。它自己下了四只，偷了阿美四只，偷了半拉脸四只，一共十二只。
谁都不知道小特务偷这么多猫崽子干嘛，反正最后它一只也没养活，都饿死了。
但是阿美和半拉脸并不放弃，决心生到底，夏天到来的时候，它们又带崽子了，整天晃着大肚子在楼下走来走去。知道阿美又要当妈妈了，女儿糖小姐特意从家里带了猫粮给它，这袋猫粮跟着我们度过漫长的27个小时，历经五个省，从江南到东北，郑重地交到楼长手里。
楼长拿着糖小姐带回来的猫粮比给他买了二斤肉还兴奋，仔细研究其中配方，“等阿美下崽子了我再给它吃！”他说，“这是高级猫粮，坐月子时给阿美好好补补！”
“这么大老远的，你还给阿美背猫粮啊，太谢谢糖小姐了。”皮肤白皙的楼长夫人奶声奶气地说。
其实那猫粮一点也不高级，是因为我家猫姑娘Eva不爱吃了而已。
但阿美流产了。有人说是被它青梅竹马的小狗旺旺追的，有人说是被三楼的大金毛呵呵吓的。反正就是流产了。
楼长心疼极了，给买了活鲫鱼，买了消炎药，还趁夫人不在家把阿美带回家洗了个热水澡——估计楼长这个月留给阿美的100块都没够花，铁定超支。
但阿美看起来似乎没那么难过。仍旧每天白天懒洋洋地躺在外面楼长给铺的凉席上，眯着小眼睛，听着孩子们一声声唤着“阿美！阿美！”抻着懒腰，爱理不理，很是受用。
半拉脸的肚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而且因为是阿美闺蜜的缘故，也得到了大家额外的照顾。
阿美的眼睛真小啊，我说。
小嘛？楼长反复端详着阿美的小眼睛，不小，它太肥，脸大显的。我瞅了瞅楼长的眼睛，心想：你的也不大，随你。
楼长跟夫人都是下岗工人。没有孩子。后来抱养了个女儿，女儿漂亮，不爱说话。念书不好，后来去了沈阳，总也不回家，偶尔见一次，也是年轻的脸上画着浓妆，不打招呼。
谁都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没钱了就管楼长夫妇要。也不搞对象结婚，楼长夫妇着急，寻了算命的去问。
“怎么不得这个价啊？”我妈伸出两个手指问楼长。
“二百？”楼长说，“两千！”
“我的妈，是啊？”我妈感叹到。
大伙都说，如果当初不领养这个女儿，两个人生活或许要潇洒许多。
或许吧。但楼长夫妇对女儿无疑是宠爱的，就像宠爱阿美一样。没有孩子有没有孩子的快活潇洒，有了孩子，又是另一种不同的人生体验，这体验在女儿曾经带给他们的快乐里，并不在别人的嘴巴里。
只是阿美也很潇洒，尽管不能进屋，但也算有安身避雨之所，且来去自由，可以交男朋友，可以当流浪猫群的大姐大，也可以当妈妈，这大概比我家做了绝育手术的Eva小姐幸福。
只是不知道猫贩子“小特务”是不是依旧躲在阴暗处，时时打着阿美和半拉脸的猫崽的主意，誓将偷猫进行到底。
人生不易，看来，猫生也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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