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去,人生不止归途……


文图 / 左叔

去年春夏之交,陪爱人回河北省亲。居家生活里最寻常的一餐饭,同样也是久未回家的小舅子在桌上冒出了一句话,老爷子,就这一年脑筋差了不少,连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话在桌上讲完便完了,我们都不曾深思,总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因为岁月不曾饶恕过谁,当然也包括我的老岳父。

二月,我们留在江南过年,没有回去。小舅子回家过年了,带老岳父去例行体检,结果发现了不好的苗头。三月,小舅子陪着你老岳父来上海就医,医院专家指出问题发展得比我们想像的严重。一颗肿瘤在供血最充足的地方以非常惊人的速度在增长,压迫到了大脑的语言中枢,治与不治、医与不医都有两说的可能。

那段时间,我还在苏州参加培训,第一时间获知了医院方面的诊断结果,同时也被告知不要当着岳父母的面说破了。培训周末放假,回家之后自然就会面对岳父母,本以为自己可以泰然处之,却发现自己仍旧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日常居家生活里连与他们多说几句或者少说几句话都有觉得不妥的地方。

在我眼里,老岳父这一辈子颇为艰辛。北方山区,务农为生,供一双儿女读书出社会,即便是放在今时今日也是一件不容易达成的事情。早几年听爱人提过,她读大学时,老岳父去秦皇岛码头上搬大包卖力气供女儿读完大学。儿女成家后,老爷子还是闲不下来。秋收前后就张罗着上山砍过冬取暖的柴草。小舅子一直劝他,如今的煤价也贱,过冬取暖花了不两个钱,但他还是乐此不彼的忙活。仔细算算,老岳父真正空闲下来,也就是他含饴弄孙的这一两年,可是,偏偏……

我一直相信,人生的每一个晦暗处都有闪着光的句子照亮,于是读到台湾作家张晓风的文集《星星都已经到齐了》之中《尘缘》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世间种种都是彼此有牵连的一个大系统,而此刻一定有某种力量想要让我领悟如何面对生离死别,又或者想要借助我的怀抱给家人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的一段话,我在朋友圈、微博里都转了。她如是写道:

我有一袋贝壳,是以前旅游时陆续捡的。有一天,整理东西,忽然想到它们原是属于海洋的。它们已经暂时陪我一段时光了,一切尘缘总有个了结,于是决定把它们一一放回大海。而我的父亲呢?父亲也被归回到什么地方去了吗?那曾经剑眉星目的英飒男子,如今安在?我所挽留不住的,只能任由永恒取回。而我,我是那因为曾经拥有贝壳而聆听了整个海潮音的小孩。

读完这一行文字,我内心里涌起来的感受很直接,也是切切实实的疼。我们在人世间所拥有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来看,都是虚妄的,一戳就破的,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我们能够正视人世无常,而眼下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侥幸。我们坐在如旋转履带的命运之上,如履薄冰地撞上坏运气,而眼下的所有的好仿佛都是问命运借来的一般。可是走过这些岁月,我还是感悟到,活过仍旧是有意义的,死亡可以消灭我们的肉体,但生命历程之中曾经体验过的温情会伴随我们一生。

借与还,来与归,人生的哲学命题。文学意象里送贝壳回大海,现实生活中陪完亲人最后一程,这也许就是我们每个人在成长之中必需要面的一道人生课题,有人起早,有人赶晚,虽然时间不同,但所收获的悲怆和孤寂感大抵是相同的吧。一直有人在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可是支撑着我们走完这“归途”的,不正是父母健在时那条条“来处”上的丝丝暖意么?而轮到我们为人父母了,不也是要自己的丝丝暖意照亮孩子的人生“来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