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慢速,在下一个出口调头。”
我开车从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这是夜晚,初冬,落雨,很大,雨刮器频率很快地在我面前摇刷。车内无灯,孩子没有坐安全座椅,她累了,躺在姥姥腿上。大概路上的车灯和路灯明明灭灭地闪过她的脸。我看不到。
女儿,一会你回去做数学吗?还是明早起来做?我问她。
她迷迷糊糊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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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小时候有一次晚上去戏院看戏,我妈说,那是我们一个叫王静一的邻居带我去的。她是个助产士,男人早早就死了,自己带着两个儿子,每个月花五块钱租在你姥姥家后面房子的里屋。她呀,就爱看戏,老看老看,那些唱戏的她就都认识了,没事儿就叫我:小萍子,去看戏啊?我就跟她去。
那天看的啊,是《龙凤呈祥》,说的是三国刘备娶孙权妹妹孙尚香的故事。看完回到家已经十点了,我才想起来作业还没做,你姥说那赶快做吧。于是我就做啊做啊,一直做到半夜十一点半。
半睡半醒的女儿口齿不清地问:姥姥,那你有没有做完?
我妈一边说一边笑:最后把我做的头昏脑胀,都要吐了,但是终于做完了。那时我……大概念小学三四年级吧。
还有一次,她继续说,那次啊是个长假,数学老师站在教室里,随随便便地说作业是从多少页到多少页。他说的很轻松,可是回家真做起来发现实在太多了。于是那几天假期里我什么事都没做,就在家做作业。可怎么也做不完,后来你大舅也帮我做,终于在上学之前做好了。
结果呢?女儿问。
结果?我妈大概边轻抚着女儿边说,第二天上学后老师根本没提这件事,所有同学也没提。好像布置作业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坐在教室里,这种感觉特别奇怪,好像发生时空交错,所有人都失去了记忆,只有我一个人记得留了很多作业这件事,你说奇不奇怪?
女儿嗯了一声。她一直躺在我妈怀里,我妈一直在讲。我呢,开车走过金港大道,又到港城大道,然后穿过张杨公路。
妈妈,你开到哪里来了?本来昏昏欲睡的女儿突然坐起来望向窗外:这不是你汽车的4S店吗?
我左右张望,是啊,我开过了,开到了与家隔了两条路的位置。
你妈妈呀,净听姥姥讲故事了,听得入迷了,回家的路都走错了。我妈抚摸着趴在车窗上的孩子的后背说——我没法回头,但我想一定是这样。
雨依然下得很大,雨刮器依然奋力扫着。我调头,过了一个红绿灯,又过了一个红绿灯。路灯,车灯,红绿灯,都映在潮湿的地面上,铺成模糊又动人的霓虹色。车前窗依然雾气彰彰,我依然不停打开冷空调吹去前窗雾气。是的,冬天雨中的车窗,总是这样。
那时车里放的是易桀齐的《陪你到最后》。
“陪你到最后,我为自己找一个出口。呼最后一口,弹掉烟头。公路,慢速,在下一个出口调头。”
我们娘三个在这个雨夜,从这个小城的一端到另一端,并且多走了一段远路。
在这段多出来的路上,我眼前都是小时候姥姥家门前的那条路,姥姥家的院子,小屋里大洋箱边的小炕,那株我妈小时候还未栽种的枣树。屋子里三四年级的小姑娘困得晃晃荡荡,她在炕上的矮腿桌上就着昏黄的灯火写作业。
半个多世纪的时间,近两千公里的空间距离,在这个安静迷人而又温柔沉默的雨中冬夜,在各种灯光与倒影交错的霓虹光影里,我带着女儿和妈妈,多走了一段远路。
文/苏小旗 图/反骐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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