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想获得关于世界的知识和经验,想理解我所身处的现实,还有什么比旅行和写作更好的方式?
—— 刘子超《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队的旅程》
文图 / 左叔
读完一本书,合上书页,尔后生出一种既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一些怅然若失的感觉,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读完刘子超的《失落的卫星:深入中亚大陆的旅程》,这种稍稍有些复杂的感觉,将人的一颗心化作被墨水洇透了粗糙纸张,任由某种情绪慢慢蔓延成一种既难以描摹、又不易消弥的印迹。许久没有这样的一种感觉,令我觉得有非常必要为这本书这与点什么。
应该有不少读者与我相似,对于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以及哈萨克斯坦的了解,几乎都是透过电视新闻里短短几分钟的“国际简讯”栏目,除了偶尔有拉近心理和地理距离的“上合组织峰会”之外,中亚五国总给我一种遥不可及、恍若世外的印象。电视新闻里偶尔闪过一些“人间惨淡”的画面,所带给我的并不是强烈的心理冲击,而是一道“事不关己”的浅痕。
在读《失落的卫星》的过程中,那些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由多个音节组成的陌生地名,那些消散在历史烟尘中,曾经令世界颤抖的熟悉名字,慢慢地从半知半解和似懂非懂中浮现出来,呈现出一种恢弘的、坚固的、珍贵的事物,历经洗礼风化之后的形态。有些是亘古不变的,纵使文明如何走马灯式的轮换,依旧立在天际线;有些则被岁月浸染得很有味道,呈现出别致的沧桑之美;当然也会有一些呈现出不可逆转的颓败感,散落得像流沙一样,怎么握也无法握起来。
除此之外,这本书所呈现出来的、更为动人的部分,是历经一个时代的雕琢、打磨、禁锢所塑造出来的样子,终究抵不过“野蛮生长”的力量。当某种强大的、极端的力量失去控制之后,并不会留下“空拍”般的“真空地”带,而会制造出诸多混乱的“杂音”,并在这些混乱之上,努力地去寻找到某种新的平衡,绽放出更多的“可能性”。虽然有些“可能性”,站在我们熟悉的语境里很难理解,很难认同的,但一定有它“之所以如此”的内在逻辑。
刘子超将苏联解体后的中亚五国,比喻成暂时迷失了方向的“卫星”,“在全球边缘化与大国的夹缝之间校正自己的轨道”。是的,与周边体量巨大的“天体”比起来,它们渺小且神秘,但同样也拥有着“自成体系”的运行模式。“铁腕”曾经埋下的分裂种子,层出不穷的争端和摩擦,无序的状态、破落的处境、普通人的生存状态以及摆在这些“卫星”面前一条面向未来但尚不明朗的发展之路,都悉数铺陈在这本书之中。
散落在苍茫风景描述文字周边的,是关于中亚文明部落王朝历史沿革的“知识点”。读起来并不会有“啃论著”般艰涩感,而是彼此交融之后所呈现出来的“有机口感”。比如中亚赌城那些“宝莱坞”式的名字,交待出“中亚与印度次大陆之间的传统纽带和浪漫想象”。再比如,“泰姆格里崖刻”既有来自远古文明的象形文字图案,又有佛教经由此地传播所留下来的印迹,刘子超用大胆猜想“填补”了蒙古准噶尔部落的过往以及如今蒙古人的信仰内核。
在刘子超的笔下,有非常多的,生活在这些“遥不可及”之地的,“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有些是向导、有些是司机、有些是短租公寓的房东、有些是旅行社的职员、有些是同在旅行状态中的同行人、有些是“固步自封”国度里鲜有“全球化”视野的个体;他们有民族的标签、有阶层的印迹、有信仰的区别;他们有些温良、有些好客、有些冷漠、有些狡黠、有些封闭……走近他们,聆听并记述他们的故事,关怀他们身份认同的焦虑,并试图从人性的”“相近”来理解人类的“差异”,进而通过他们的故事来理解这片土地。
沿途的风景,因为有人而变得有温度,旅途的往事,同样也会因为有人与人之间的交集而变得有质感,我相信很多读者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之中,会被一个个有血有肉个体的际遇,被他们的故事所深深吸引。在我看来,读完这一本书我所感受到的,笼罩在这片土地之上的迷茫和困惑,不仅仅体现在虚无的概念上,也体现在普通人的烟火生活里。那些活在旧时代延迟拖影里的人们,在面对剧烈的外部变化所呈现出来的焦虑和迷茫,总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九年时间,数度深入,最终才有了这本在国内并不常见的“旅行目的地”选题。我在书末的《致谢》里读到了它的“来之不易”,很多事情光有情怀和坚持是做不下去,也是走不长远的。同样,我也在书末的《附录:一份清单》中的各类文字、影像以及音乐作品中,看到了这本书的“来处”和“借力”。阅读与行走、感受与记述、领悟与传播,在这场近乎“行为艺术”的个人“自我实践”中,刘子超慢慢找到了一种融和与平衡,有些方向在行走中慢慢浮现,有些答案在校正中渐渐清晰。
是啊,谁不是那颗被世事芜杂的巨大引力拉扯着,不断地校正着自己方向的卫星呢?对于刘子超而言,在未曾踏入那片土地之前,他对于中亚的全部了解都源于书本,“源于那些旧时代探险纪行”。他在书中感慨,“某种程度上,中亚就像一颗神秘的卫星,是我头脑中的幻想。我听说过那些地名,但无法想象它们的样子。我知道它们与中国历史上的联系,但那理像对帝国盛世的回望。”当他站在霍尔果斯口岸,面对国门另一侧的中亚,眼前的天山便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内心里“充满向往”,但“更多的是畏怯”。
九年时间倏忽而过,刘子超几乎踏足了他在中亚可以到的所有地方。当年的心之向往渐渐变成了“一张真实的履历”、“一张标满记号的地图”。与此同时,他的人生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辞去了工作,成为作家,像游牧者一样,从世界的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用自己的方式在旅行,日复一日的写作”。对于他而言,人生之中“原先不知如何面对的问题渐渐有了答案,渐渐变得清晰”。这些成为除了这本书之外,这场长达九年的人生旅程的另一份收获。
看看别处的风景,听听他人的故事,能够让人从当下的纠缠在一起的拉扯“引力”中解脱出来,获得更为平和的旁观视角,在这样相对从容的心境之中,再回头想想自己所面临的现实,不断地校正自己的人生轨道,就会发现总有一些美好在别处,总有一些答案在别处,同样也总有一些方向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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