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左叔
比起被同龄人抛弃,更让我觉得恐慌的是同龄人的死亡。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第一次接触到同龄人的死亡。那个时候,我对死亡是没有概念的。
印象中就是暑假开学后,学校里专门搞了一个安全教育为主的班课。大致讲了一下子隔壁班某个现在已经没有印象的同学,因为暑假下河游泳溺亡,大家要引以为戒。
这件事情并没有带给我多大的触动,生活在水乡的孩子,在我们那个年代,几乎没有不下河的,所有男孩子后来再怎么练也改不好的狗刨泳姿,几乎都是在河沟里面练就的。当然,家长比我们要重视很多。那一阵子,放学的时候慢慢开始有家长来接送了,那盯牢严防的形势,弄得大家放学后无心撒野。
事后多年之后,我才辗转听说,那一家又重新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子,与我的堂妹是同学。可能是丧子之痛,又加上“老来添丁”,所以比较宠溺,学习成绩也不是很好,大约念了职中以后找不到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在家里啃老,拖到三十多才匆匆嫁了个人家。
第二次接触到同龄人的死亡是读高中的时候,这一次给予我冲击是比较大的,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在天灾人祸面前,人是脆弱且无力的,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这位同学是我比较好的玩伴,学习成绩也非常不错。我们几个家住城东的同学,常常是下晚自习后结伴骑单车回家。可就在我们下晚自习的路,他遭遇到车祸,被一辆趁着夜色出城的大货车给撞了。没有手机的年代,不懂急救的慌张,等到救护车和警察到场的时候,他人已经走了。我们几个同学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办法走出那个血腥残酷的阴影。
他是家中的独子,父母也已经到了无法再生育的年纪。他走了之后,他的父母就成了我后来知道的一个特殊的群体,叫“失独老人”。我知道他们起先还张罗着要去领养一个孩子,后来又怕福利院里面认回来的孩子有病有灾再添后患,最后只能将一腔舐犊情深全部投射在大哥家的侄儿身上。
最近一次从老家同学那边听闻到他们的消息,是他们的侄儿待他们还算不薄,可是这消息听完之后,我的心里仍然有戚戚之感,但愿这消息是真的吧。
我大学毕后曾经在一个偏远海岛派出所工作过将近一年。刚到所里几乎什么也不会,做的最多就是杂活,比如去大堤捞海漂浮尸之类的,心里特别苦闷。当时有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警务辅助人员姓黄,安徽人,负责所里开车。碰上有任务的时候,他也是最常跟我们值班人员一道走的。
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一个挺活络的人,跟谁都处得好。那个年纪饿得厉害,尤其是冬夜晚上出警回来总是饿得前心贴后背,冻得手脚冰冷蜷在被窝里半天都焐不过来。每每这个时候,他总会想办法摸进厨房里,刨出厨师藏着的剩饭、鸡蛋、面条等材料来,给我们做碗蛋炒饭或者热汤面。那一碗的暖意,事隔多年回想起来也是窝心的。
我调走之后没多久,他也回老家了,听说家里托关系,帮他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有编制的工作。那个时候也是没有手机,渐渐也就失去联系了。我总觉得像他那般八面玲珑的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喜欢。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原来派出所的老同事转出来的重疾轻松筹。若不是老同事提醒,任凭我如何努力地回想也无法照片上的那个人与当年的他搭上边。与我一样人近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处境,原先“铁饭碗”几次改革之后也砸了,做了点小生意也就是糊糊口而已,肺部生了一个肿瘤,虽然发现得早做过两次手术切得还剩下一点,但还是扩散掉了。
知道这样的情况是凶多吉少,但当年一起共事的人还是捐了些钱,说白了也就是图个心安。我们这个年纪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忽然倒下来便是一个家分崩离析。一个家看起来欣欣向荣,红红火火的,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是老无所依、少无所养了。
大前年的冬天他走了,听老同事说,他老婆占着房子带着孩子改嫁了,就剩下一个老父亲苦无所依,听完也是一行热泪凝在眼眶里,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的确,我没有像散布焦虑的写作者提到的那样,取得世俗标准的成功,没有创业,也没有套现,更没有活成精英阶层,但我并没有感觉到被那些人抛弃了。相反,那些在我生命里出现过,与我同龄的人,早早离开了这个世间,抛弃了我并给我留下更多关于人生际遇的思考。
我知道,我现在幸运且安然地活着,是因为在我还未成年时,我活在爱与呵护里。而现如今,我活在被需要的幸福感里面,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为谁做什么,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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