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

文 / 左叔 & 图 / 轮胎

其实还不到五点,燕秋就醒了。晨光微矇的卧室里,是隔夜冷冽的清寒。眼下,时序节令上已快接近暮春,可偏偏这几日的气温一直持续走低。人被着低温掬着,个个都缩头夹颈的,无法施展。

燕秋翻了个身,掖了掖被头,又将身子蜷紧了一些,闭着眼睛又眯了一会儿。脑袋里将这一日即将陆续登场的事情又通通过了一遍。邀请的嘉宾、配合的团队以及活动的流程等等乱如杂丝,她便照着自己平时做事的风格一一将它们细捻开,再一条条地劈出清晰的时间行动线,凭着预想将这一日要做的诸事穿针引线绣成一幅完美的作品。

虽然心里装着事,但她仍然照着往日作息在六点起床,匆匆洗漱后麻利地化了个淡妆,套上一早准备好的衣服,简单热了个早点草草吃下。忙完这一些,时间跟预想的一样,恰好比平时提前了半个小时出了门。今天是个大日子,是徒弟春来的个人作品展。

燕秋本没有想过要插手这事,预想着春来邀她出席,她穿得得体到场便好了。可是从春来一开始拜托她在古城历史街区找场地起,她就慢慢地“上了贼船”。等到她意识到春来的一片良苦用心时,已经是诸多杂事绑牢在手上,想推也没法推掉了。

起先,她跟春来说过,自己精力不济,事情一多,就特别怕弄砸了。春来笑笑回她,没事没事,别有压力,权当作散心就好了。是啊!燕秋知道,春来拜托到她这儿,说白也还是让自己“手上有事,心里不空”。

燕秋知道,春来这事儿本来是用不着找她来做的。以春来现如今在业界的名声,各种资源协调不在话下,况且也有的是人帮她张罗着。春来拜托自己来帮忙的用意,燕秋其实一眼便看明白了,也正如她当年对春来说过的一样,“手上有事,心里不空”。

燕秋一直记得当年对春来说这番话的场景,十来年前,黄梅天时节,两个人面对面立在一只绣架前,窗外薄薄的天光笼着两个相对无言的人。说这番话时,春来学师已满,准备另立门户,师徒间关于春来即下来要做的事情其实分歧已久,只是顾及彼此间的感受不便声张。缘份将散,心里有万般滋味,又觉得春来将走之路与自己设想的不一样,免不了几多挂牵。末了,只有这一句,既似说教又似宽慰的话。

虽然这一行一直以来都是重视师徒传承的,但春来并没有行过正式的拜师礼,而燕秋拜自己的师傅梅珍说到底也是新派的。燕秋是工艺美院前身艺专的学生,读书的时候因为有几分灵气被老师引荐给梅珍师傅。梅珍师傅是从十年动乱里熬过来的人,手艺是愿意教的,只是这师徒之称是不愿意的。什么奉茶叩头和四时八节的礼数往来全都免,但凡暑假里有大的活计叫燕秋来帮忙,只要人到就好了。

那几年交通还不发达,梅珍师傅住在太湖东山,燕秋就一个人舟车劳顿上岛去住在梅珍师傅家里,与梅珍师傅的小女儿夏萍同床而眠。人处久了,燕秋便觉得梅珍师傅如娘家一般亲近。师傅这称呼从一开始不曾叫过,梅珍姨娘倒是一直挂在口上。

燕秋读书的辰光还是有体制荫蔽的那几年,加之人也勤勉,在工艺美专毕业后获得了难得留校任教的名额。起初只是当个教书匠偶尔做做推辞不了的活计,不曾想有何大作为。尔后却赶上了那几年拯救传统手工艺的呼声潮流,燕秋占着学院开设专业独一家的平台优势,不出多久便落得个工艺大师的头衔。

燕秋自知与这头衔是不相称,便越发地逼着自己往精专这条路上走。每遇难处,便前往东山请教梅珍师傅。梅珍师傅那几年早就封了绣花针,托辞是眼神和精力都不济得厉害。可是遇到燕秋去请教,她虽无法手把手地将技艺倾囊而出,但凡能够口头表述的,也是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又过了几年,这一门手艺先是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尔后又得到各方重视,各种沾边的力量都在力推它申报国家级的非遗。不知道哪边的衙门非要评出几位非遗传承人,扩大这门手艺的社会影响力。燕秋占着学术委员会这等官样机构的位置,力推梅珍师傅。梅珍师傅婉言谢绝了,理由说得很简单,这针都拿不稳的人了,哪能还能叫传承人?燕秋一听就一股酸楚涌上心头,更觉得将这门手艺往下传的责任便在她这一辈还拿得稳绣花针的人手上。

这门手艺本是女儿家的奇巧,深闺里消磨时光的乐趣,纵使再精美始终是登上不大雅之堂的。感念先辈那些不知名的女杰们,跳脱了原先鸳鸯戏水、儿女情长的俗套,以针为笔,以线为墨,从临摹名家字画开始,一步步将这门手艺推到了众人认可的艺术地位。

齐针、散套、施针、虚实针、乱针、打点、戳纱、接针、滚针、打子、擞扣针、集套、正抢、反抢等等,这四五十种繁复的针法里蕴着匠心,可是也就是这繁复让人心生敬畏,没有多少后来人甘愿奉出一生的精力来精进这门手艺。

虽然在学校开班传授手艺,每天都面对学生,但能够让燕秋将自己所学全数交出来的人却寥寥无几。很多学生的专业选择是应试教育里退而求其次的结果,况且这一行已经濒临被拯救的地步,就业前景又怎堪“光明”二字。学生的心思不在这门学业上,能够勉强应付不挂科便好。燕秋也特别能理解这些学生的现实诉求,毕业后能够进品牌服装公司做个打版师傅已经是最实际的出路了。

燕秋不是没有过关于这一门手艺的现实层面的思考。附庸风雅的工艺摆件风潮已经过去了,海外猎奇的外贸订单也日渐稀少,大尺幅的作品除非是手艺人甘愿自付时间精力以及想要做出个作品的心思在撑着,几乎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为之努力了。这门手艺的实用性离着生活越来越远,也越发的式微。

王家卫的电影《花样年华》热映给过燕秋灵感,那几年燕秋以自己的名字做过工作室,推出了一系列的刺绣旗袍,枝叶蔓生于衣袂飘飘里,花团锦簇在举手投足间,将原来已经步入大雅之堂的手艺又拉回到现实生活的层面,重新变成“女儿家”的事情。

不过,业界对燕秋这一做法是有微辞的。大约两派的批评意见,一派是说燕秋“一切朝钱看”,一派是说燕秋拉低这行当的层次。梅珍师傅劝慰过燕秋,说这人嘴两张皮,里外都是理,别人讲什么听着便好了,至于如何做只问自己就好了。可是梅珍师傅说完这话,还是劝了劝燕秋要抽点精力出点大作品。

燕秋不是不想做大作品,只是这大作品一做下去便是两三年,手头上这幅《春归》构思于杜甫诗作“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当中极有画面感的两句,乱针构景、虚实针点出画面视角的聚焦感,意图从以往古画风中创新突破的想法是燕秋一直想做的。

可这前前后后下手一年有余,不过还不足一半的工程量。燕秋也知道绣作这事轻易不能放,这一放常常是想再捡起来很难。燕秋苦撑了《春归》数月,终于抵不过新开工作室杂事太多,搁下了绣花针。很多事情是急是急不来,可不急又偏偏急得狠。

外面说的话虽难听,其实也不过分,其中的确有燕秋现实层面的思考。燕秋成家早,女儿已经到了出国念书的关口,光凭她与爱人工薪收入实难支撑,手艺变现是一方面的思考,另一方面内心里仍有对这一行为以无继的焦虑,总觉得能够把握住基本面,不至于流失得太多。

春来就是在这个阶段投奔到燕秋门下的。初遇春来,燕秋有一种说不出来由的满心欢喜。起初,春来以为一定是因为后续有人的关系,后来又觉得是因为看春来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曾似相识。最后,还是梅珍师傅一句无心的话点醒了她,这孩子眼睛透着亮,跟你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燕秋知道梅珍师傅讲的其实是一行里的“心眼手法”,心思沉静了才能洞穿世事芜杂,将眼睛里面看见的变成手下绣出来的。心思不静的人怎么可能在绣床前清苦地坐上十几年呢?眼睛里看不见美好的人,手下又怎么可能有好的作品。技法之上的永远是那一份抹不掉的,占了几分天赋因素的灵秀之气。

燕秋学手艺的时候还是女儿家花骨朵般的年纪,梅珍师傅已经是做好婆的年纪了,师徒之间年纪之差比一代人略多。可春来拜师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了,加上又有几年的社会历练,年纪又只比春来小十岁不到,燕秋和梅珍师傅一样不愿意与她师徒相称,让春来管自己叫燕秋姐。

春来这孩子应是应了,可是还是师傅和姐混着叫。时间一长,燕秋也摸出她的规律,有外人的场合还是叫师傅的,私底下的时候偶尔会叫一两次燕秋姐。燕秋说过几次,时间一长也就只能随她了。

春来自幼是学国画的,主攻工笔花鸟,有了这个练家子式的底子,二十来岁的年纪上手却比自幼学的要快很多。毛墨变成了针线,纸张变成了丝绢,一分硬与几分软之间的触感试过几次后,便渐渐地找到了手感。技法传授上,燕秋自认算是倾囊而出了,可春来仍旧是不满足的。

燕秋知道春来纠结的点,其实燕秋也曾有过自己的思考,丝绢针线是极难做出书画笔墨洇染气韵的氛围,那些一气呵成、若有似无、若即若离的地方,需要用细密的针法慢慢铺陈出来,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心思不沉下来思考技法上可以补足的方案是没有办法做好的。燕秋总觉得春来是年轻了一些,心气上还没有真正沉下来。

师徒之间的芥蒂,是从春来拿来一件自作的衣衫请教燕秋时结下的。那是一个棉麻质地的改良素色旗袍,挂在衣架上便有一种静态的美感,扑面而来的是兴兴然的春意。

数枝迎春花自两肩疏散开去,星星点点的几粒黄花顺着斜门襟一路飘洒下来。燕秋远远看一眼,便明白春来在整体布局上的想法和巧思,免不了称赞几句。可那几句称赞对于春来明显是不受用的。

春来示意燕秋凑近看看那衣衫上的图案。这一看,燕秋才明白,原来那数枝迎春花暗藏玄机。这迎春的枝与花叶材料各有不同,这迎春的枝是用笔墨绘上去的,大约是丙烯材料,混了墨绿与芽绿两色,新旧相依,笔走龙蛇,难怪有气韵不断的地方,而这花叶则是针法成全的,叶的针法平淡了些,但那芽黄色的花朵一粒粒依着盘扣附近,强弱有度、凹凸有致如同活了一般。

燕秋怔怔地看了许久,一言不发。春来也吃不准燕秋师傅是褒是贬,垂手立在边上,时空仿佛凝固了一般。燕秋的迟疑是因为这些年,她自己在处理此类问题的时候,一直都是着眼于运针技术上的琢磨,却不曾想被春来更为偷巧的方案给打破了,而且又破得她一时间无话可说。

可是,自己不是教刺绣的吗?自己不是身肩着传承人的要务了吗?春来不是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吗?春来拜在自己师门下不是为了学刺绣的吗?可这算是什么呢?偷工减料?!不思进取?!想到此处,燕秋便在胸中积下了些不悦。

经了这事,春来知道燕秋师傅不喜这套标新立异,自然不会将这类东西再自鸣得意地推到她眼前。燕秋自此在传授上也有所收手,春来在对燕秋的称谓上也毕恭毕敬,越是客客气气里越透着一股子生分劲。师徒间表面是相安无事地又处了一年半载,直至春来要自立门户做服装公司,彼此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春来拎着谢师礼来道别时,燕秋心头涌着千言万语,最后落实在嘴巴里的就是那一句:手上有事,心里不慌。这些话,其实是当年梅珍师傅说给自己听的。艺专毕业在即,燕秋其实也犹豫过,是进收入更高一些的织造厂,还是留在学校当个教书匠。身为过来人的梅珍师傅,用的就是这句话宽慰了自己的。现如今在百感交集的关口,燕秋能想起来最恰当的话,也不过就是这一句了。

燕秋其实并没有为春来的生计多虑,自从见过那一件迎春花图案的旗袍之后,燕秋便意识到春来这条路走的也许就是对的。燕秋是做过刺绣工作室的,她自然是知道一些的。先不论大尺幅的刺绣人工成本如何平摊,单是定制服装市场现如今拥有起色也是关键。

春来这笔墨刺绣看起来是从技法创意入手,但实际上是靠着材质革新,降低了定制服装的成本,将这刺绣服饰受众人群又拉得更加平民化一些。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出了师门之后,春来更是多方寻求突破,服装的底材也破了传统的丝麻基底,牛仔、皮革、毛呢、混纺都有采用,拼贴、缀连、手绘、刺绣多种元素都能贯通,既迎合了年轻化求新求变的需求,又具有市场上人无我有的新鲜度,迅速在定制服装市场立稳了脚跟。

真正让春来在业界打响知名度是几位影视圈的知名“毯星”的定制礼服,尤其是那那位F姓女星中式素缎礼服,笔墨刺绣绘就的一枝紫玉兰承着玉露纤风,娇弱地依伏在起伏的傲人胸线上,成了诸多网络报章争相转载的热门,这一来更让春来成了这个圈子少数与时尚娱乐圈沾上边的手艺人。

春来在经营上思路活络,第一桶金便是在古城历史文化街区淘得一丿老宅,虽不邻街但也算是闹中取静的位置,一番修葺后一半作用工作室,一半兼做民宿,旧式古朴的风格自然聚集了一票各有影响力的小清新,精准的受众群定位又让这个自带文艺风的工作室通过口碑途径获得了多重传播。

燕秋知道春来在平江路的那个工作室,不过是个展示用途,真正定制量产的作坊在相城某个大市场的民房里,流水线式的生产出定制服装的基底,再搬来这里挥毫泼就,再上绣架做好最后一道工序,最终呈现出来却是年轻人追捧的个性化的、手工化的复古风。在控制成本方面,春来的思路显然要活络许多。

反观燕秋自己的工作室,深深扎在学院里,不是熟客几乎没人知晓。比工作室处境更尴尬的是,自己也到了坐五望六的年纪,学术技术上的进步空间也因为精力不济的关系空有一片雄心。特别是最近几年,院校合并之后,燕秋的待遇职级又明升暗降了一些,工作室也面临着没有项目资金撑着的境地,更让她对眼下的事情意兴阑珊。

大前年,燕秋生了一场眼疾,足足休息了半年有余。其间春来多次来探望,燕秋托着病中人的精神状态不佳冷冷应对,最后也架不住人心柔软,彼此间的尴尬稍稍松动了些,事实上自始自终也没有什么直接矛盾冲突,如果一定要有都是各自心里思忖却不曾讲出口的话。

师徒之间关系恢复如前的契机,是梅珍师傅的过世。梅珍师傅八十多岁的人,前一日还洗菜做饭自己照顾自己 ,未曾想一觉长眠便没有醒来,走得算是平静想必也没有太多痛苦吧。春来陪着燕秋去吊唁,一通悲苦啼哭之后,常驻于心的重负看似微有松动。

豆腐宴后,梅珍师傅的小女儿夏萍递给了燕秋一只针线包,看得出来是梅珍师傅生前之物,旧式元宝状的锦囊,上面密密的针脚绣着一枝孤梅,不大不小放在手心里刚刚好。燕秋推辞了半天不肯收下,已是婆母年纪的夏萍依旧有少女式的直肚肠,感慨了一句,自己留着也没有用场,那个当娘的也没有将这一身手艺传给自己。

燕秋想起梅珍说拿不动针不肯被举荐成非遗传承人的那一幕,眼泪便止不住地流。春来先是扶着燕秋肩头安慰她,尔后不知怎么地也被触动了,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弄得夏萍捏着那只针线包不知如何是好。

一两年间,燕秋的先生因生脑部胶质瘤匆匆过世,女儿在美国成了家添了个洋娃娃般的外孙女,人生的悲喜在世事消磨中越发得显得寻常。师徒间恢复了如常的走动,燕秋这般年纪授课等杂务本就少,最近几年原先的行政杂务也因为院校合并脱手不少,闲来无事便去春来的工作室坐坐。两个闲话家常,极少再提手艺。

这一年,春来的工作室支了一个绣床,看尺幅知道是个大作品,只是不知道是何主题。燕秋常来常往,春来忙忙活活,就是不见这绣床有何动静。燕秋想问,又怕重提师傅之间旧时的芥蒂,不知道如何张口,又觉得春来怕也有心做个什么,不便提前向自己透露。

有一日,春来不在,燕秋盯着那空绷着的绣架许久,眼前便有了一幅春光绚烂的景儿,那枝那蔓那花那叶止不住地往上长,蔓过心门直要往那绣架上铺。她想起了当年搁了针绣了一半的《春归》,想起了那番想将那滟潋浮动的波光折在鸳鸯锦羽上的针法巧思,多年不见的一股子气心便涌上了来。

燕秋紧忙从随身的包里掏出梅珍师傅的元宝针线包,迎着借天光穿针引线。也不知道是眼疾的关系,还是年纪大了手抖的关系,试了几次后终究没有成功。燕秋颓然地坐在一旁,托着那只针线包,想起梅珍师傅当年的推辞,现在想来也不是妄言,只是那个时候自己不曾有过这样的切身的体会。这一幕,燕秋搁在心里,谁也不便讲,郁郁地又过了半年,便是春来张罗要做个展的邀约。

旗袍、礼服、折扇、绣屏等几件展品燕秋都过了目,从这些作品的成色上看得出来,春来这几年虽忙着创新,却始终不曾弃掉当年所学之技,针法技艺也是荒闲一日便能看得出生疏来的,这一点足够令燕秋觉得欣慰了。

主展作品迟迟未定,燕秋催过几次,春来却不着急的样子,再看那绣架上绷着的仍是素绢一张,这葫芦里也不知道卖得什么药汤,反正自己已经帮上不什么忙了,索性只能听之任之。这几年,人世消磨也让她收了许多锋芒,脾气秉性也不较以往。

布展的事情还没有忙停当,春来又跟燕秋提过认识一个姑娘,是学绣的好苗子,眼睛里是“透着光的”,几时领给燕秋看看,引荐来拜燕秋为师,自己也认下这个小师妹。燕秋也就笑笑,传承这件事情自己已经顾不上了,要拜就拜春来为师好了。春来取笑她,想当师祖娘娘。燕秋也没有反驳,说说笑笑就把这事放在了一旁。

定好的日子总归要来的,有些事情自然会水到渠成,燕秋终于不再被焦躁的情绪左右,知天命般地做着自己力所能及之事。比如这一日,去见那幅自己也不曾见过的主展品,说不定也会有一份意外的惊喜。如此这般想着,燕秋便一脚踏上去往古城方向的公交车。

周末的早晨,529公交车上多半都是与燕秋年纪相仿的男女,不是拎着无纺布的袋子出来买菜的,就是拖着睡眼惺忪的孩子去送辅导班的。生活里一些琐碎的消磨却总是能够让人在其中找到依存,每个身处其中的人努力地活成面目模糊寻常人,在如水日常的烟火气里穿行,找到心安理得的籍口。燕秋觉得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公交车开开停停,乘客上上下下,晃晃悠悠地从簇新的新城区往古城方向。窗外行道木樟树经了一冬的红叶此刻随风飘零,枝梢上都是透着鲜亮的黄绿色。车过鹅颈湾便是双塔站,车窗外是凤凰街广场的一派闲散。春天仍旧是一派该来就来,该走便走的行事风格,万物随之流转,那花儿啊,叶儿啊,该开的开,该谢的谢。

燕秋心里想,只有人,也只有人,还存着痴妄,贪恋暖,留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