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于人间烟火,遇见想要活得更好的你

文图 / 左叔

即便是不穿制服,走在桃园菜场里,还是会听到摊贩们佯装怨怒地对我说,你怎么又来了?
每每听到这一句,我都不客气地“怼”回去,我得来上班啊,看看你们有没有规规矩矩摆摊……
通常这一句得到的回应,几乎都是半开玩笑式的,但我听得明白他们想要表达的那个最本真的意思。
每个环境都有它特殊的语境,在我私底下以为人间烟火味最为浓烈的菜市场其实同样也是如此。流转在人与人言语间的人情世故,同样也需要一个人沉下一颗浮躁的心慢慢体会。如果往大了说,这叫群众工作接地气,可是细细想来,其实都是你来我往当中那些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刚去桃园菜场的那几天,中间过道卖熟菜的胖子一上来就跟我抱怨,搞这么干净都不像菜场了,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可时间一长,我就看出来了,这一溜边的熟菜店就数他家生意最红火了。每天工作日的黄昏时段,几个平方的小摊头里面,老板伙计五六个人上阵忙活着也应付不过来。
顾客里多半都是穿着工厂企业制服的蓝领阶层,生产线上累了一整天想必也没有心思去精心准备一餐。买两个熟菜便能对付掉一餐的生活选择,想必就是外面盛传的桃园熟菜摊生意好的原因。
晌午时段,生意一般都是清淡。胖子叫着伙计一起用小苏打泡水,清刷玻璃窗上的污渍,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忙活着。
一见到我走过来,胖子站起身来开口就问,这创建考核几时来啊?快把人搞死了。
我一脸认真地回答他,不来了!
他一听觉得意外,反而又蹲下来继续刷洗,见我仍不吱声,便反问我,说要来的,怎么可能不来了?
是啊!我笑着回他,估计是听说你现在天天穿白大褂、戴高帽,考核组觉得扣不了分,特没有成就感,所以他们决定不来了……
他一听便不好意思起来,讪笑着回我,这不黄梅天嘛,天天下雨,两件都没干,明天干了就穿,干了就穿……

桃园菜场顶里面蔬菜摊的摊主是位苏北盐城的大妈,六十出头的年纪,一头乌黑的小卷发,每天都收拾得特别干净利索。都说“字如其人”,这摊位也是一样,回回见她不是在手剥毛豆,就是在择菜黄叶,各色小菜都码得井井有条。
刚来的时候,我与她拉过几句老乡的家常话,所以她每次见我都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我也常讨吉利地跟说她,这开门做生意的,笑脸的老板总归是要发财的。
她总是哈哈一笑,然后拿我打趣,还是你们吃公家饭的好,我们这小商小贩的能发多大财?说完这句,她多半会顿一顿,清清嗓子用听上还蛮道地的太仓话问我,你看看这菜场,人都没有啊有可能有生意啊?这生意都没有,哪会有心思配合你们哟。
时间一长,我便看出来了,桃园的蔬菜摊的生意还着实是清淡,如果不是些饭店食堂配送的生意,光靠零售还真心不易。现如今,居家开伙做饭的多半都是年纪大的,他们通常不惜时间距离成本,为了省两个钱买蔬菜都去兴业楼菜场自产自销的摊位。那些忙于上班的小年轻们熟菜摊头买点就对付了,她的摊位又在顶里面离着熟菜有点远,即便是她陪着张笑脸,未必有人愿意往里多走几步。
跟她聊天,我有时候就拿我父母说事。我说,年纪大了,该享享清福了,像我爸妈一样外面有活也不做了,在家带带孙子孙女多好。
她却说,来太仓十好几年都是做这行的,孩子都大了用不上她了,况且这摊位费年年也在付,儿女又都不愿意接手,这生意总不能放着不做了吧。
我听她嘴里的“苦衷”,心里想的还是别家与我讲的“八卦”,你别听她的,她家做得早,早就捞足本了,房子在太仓都买好几套了……


桃园菜场人流密集几乎都在黄昏时段,其他时段都是一派松散的模样,只有水产摊头是从早忙到晚的。桃园菜场附近便洛阳路的夜排档,三家的水产摊的老板娘也着实是辛苦,她们都是趁着晚市人潮未到的空档,忙活着配送至排档的生意。
不是这一摊的老板娘一刀下去将两三斤重的黑鱼一劈俩,扒成扁扁的模样等着上架变成烤鱼,要不就是那一摊的老板娘正从绿色编织网袋里把龙虾倒在红色的大澡盆,带着手套也不怕被夹,十分麻利地挑出大小装袋等着出货。她们身后的躺椅上蜷着各自家里的男人,凌晨三点出门进货折腾到早上六点多,此刻正毛巾被蒙脸呼呼大睡。
虽说今年的龙虾比往年卖不出价格,但划下来差不多也要一元一只,这耀武扬威的家伙拥有一身脱逃技能。回回路过捡到龙虾,我都大叫一声“老板你家一块钱跑了”,然后扔回鱼摊上的大澡盆里。
老板娘头也不抬地说声谢谢,不等我开腔又接着说,下班别着急走啊,我把刚才那“一块钱”给你打包带回去,还没等我说不用了又抬起头冲着我补上一句,你再照顾下我生家意,卖三斤刚好一锅……
菜场兜完几圈,实在是没啥事的时候,我其实也会坐在一旁读点闲书的,所以摊贩们总是拿读书人打趣我。我读的书也不是精心挑的,只是恰好这阶段落在手头的都是修心的文字。姑苏女子青山隐居笔记的《孤独是一场修行》以及西安诗人画家冬子的《借山而居》,这两本终南山脚下的故事都是在菜场边上读完的。
读书坐久了,我会合上书跑去看看水产摊上忙碌的身影,跟老板娘们聊上几句。偶尔来个客人,我便让出位置来,在一旁看着老板娘熟练地从水池里挑出一尾胖头鱼来,重重地摔在地上,趁着鱼儿还在晕厥,手起刀落麻利地将鱼儿斩成两截。那胖头鱼大概不知道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依旧以游泳的姿态在案板上挪动,留下一长条血腥的印迹,而它那后半尾,被钢丝刷剔了鳞,装在了马夹袋里……
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在内心里感受那些纸上读来的清醒与现实里的木然,既冲突又自然地摆在了一道,如同电影里那些回放的慢镜头饱含了某种特别的象征意义,想要提醒世人些什么,却又没有直接点破……

放暑假了,菜场里的孩子没地方去,全都围在东门口的挡车栏杆边玩游戏,而三五米外就是一条叫洋沙泾的小河在改造,那河边的围挡拆了补补了拆,总让人觉得心里不安。有天,我把社会公益机构办的免费暑托班的电话给了卖活禽的老板,没想到他笑笑回我说,你看都忙着做生意呢,哪家会有闲功夫去接送小孩子啊,随他们玩去好了。可是,我知道,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东门口那群贪玩的孩子还是少了许多。
言语间的人情世故,其实在怼来怼去的互动之间便成了寻常的事情了。为了配合文字,我有次拿着微单相机去菜场里面“扫片”,想要捕捉到一些特别有烟火味的画面。镜头对准了蔬菜摊的那位老家盐城的大妈。大妈笑着跟我说,都老太婆了,你还拍我做什么?我笑着答她,你这新纹的眉,刚染的头发,不拍你拍谁?于是,大妈不说话了,手上依旧忙活着,但脸上却是抿着嘴略带矜持的笑意。
是啊,纵使在人间烟火里打滚,可是谁不愿意看到这世界更美好的一面,谁又不愿意将自己更美好的一面留给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