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左叔
十几年前买的旧公寓是一个安置小区,居民多半是附近原先棚户的拆迁户。当年初入职场、收入微薄,贪便宜入手一套。搬进来后,便各种不适应,先是左右邻居完全不顾大规模的改造扩建;然后就是,晴天行道木上一根绳上花花绿绿的被子,雨天绿化带里新垦的一片菜地。最后的最后,物业终于撑不住了拖欠物业费撤了,于是小区彻底变成了治安管理类别里面的“无物业老小区”。
这样的小区就像一个浓缩的小社会,除了原生的“土著”之外,还有像我这样子贪便宜入手的“外来户”,当然还有更多来来往往的租客,说到底都属社会底层。拆迁成就了很多“土著”的“一夜暴富”,原来局促的居住条件有了富余。有些也知环境不佳,到手之后便转卖给他人,另择环境好点的房子留给儿女成家。还有一些考虑周边配套齐全、生活方便,一时不想出手,只是简单装修出租。
出租房有两种,一种是成套的房子,一般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型居多,但房源不多且房租与市面上一般的行情差不多。另一种便是由一楼车库改建,直筒筒的一间被隔成灶餐间、卧室和洗漱间,挺像后来商住混合型的酒店式公寓,唯一的不足便是层高只有2米6不到的样子,不仅比较压抑,赶到黄梅天也是潮到不行,但唯一的好处便是房租便宜,月租不足千元。
租客常换又没有物业的小区,这来来往往的人难免也就杂了,变得特别不适合居家生活。没工作的“土著”们多半会在底楼车库里开麻将馆谋生,好在本地麻将不打通宵,一般半夜十一点左右也就散了。这阵子喧哗结束之后,便是讨生活归晚的租客开门关门、开火做饭、清扫洗漱的细碎声。等到这阵子细碎的声音也没了,却突然响起男女间的争吵声,看到警灯的光,听到楼下站闲人的遥遥的八卦声,你基本可以断定,多半就是行迹可疑的女租客与来路不明的男人又起了纷争。
感受生活喧腾的方式并不仅仅局限于听觉,每隔一阵子便可以看到房东从车库里清出前租客的杂物。被褥、衣服、鞋袜、破败的行李箱、床垫、甚至是腐败的食物,红的、绿的、黑的、紫的糊里糊涂地混在一起,面目可疑地摊开一地,散发出不洁的气味,令人不悦。房东家的阿姨婆婆,站着那个像洞穴一般的车库出租房面口,一边整理,一边抱怨租客将房子折腾得不像样子,没租出几个钱,还要搭钱进去修东补西,粉墙刷壁。
铁打的车库建设出租房,来来往往流水一般的租客,在小区前前后后住了几年,早已经练就一身见怪不怪了的本领。倒是前几日,忽然见一车库改建出租房的门前窗沿下,忽然多出一丛花,让我颇感意外和新鲜。那丛花不是寻常的花,六株红色的郁金香算是当季的主花,价格应该不便宜;边上配了蓝紫色的猫脸花,算是长盛型的配花,价格虽便宜但配色上还是蛮花心思的。这些花栽在一个长长的花槽里,固定在窗户的不锈钢防盗栏杆上。
走近了一看,这花槽也不是一般市面上常见的花槽,而是有一根二十公分口径的白色落水管改的,两头大概是用了热弯技术将两边“招”了进去,既能防花泥漏出来,也能让多余的水份及时排出来,朝上的一面平切开了七八公分开口,花花草草恰如其分住在里面。细细地看过那手艺,又不像熟手做出来的样子,因为总有几处特别毛糙以及失手又补回来的地方,让人觉得这东西弄成这样,既是动了脑筋花了心思,也是经了一些失败。
后来我留意到这间车库改建出租房常住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个子不高,常常戴顶棒球帽,可是帽子后面还有个小辫儿,但又不是艺术家的那个范儿。女的身高跟男的差不多,说不出来是漂亮还是不漂亮,是那种见过几回但不易回想起来长什么样的模样。偶尔听过他们一两句的对话,但却听不出口音来。判不清他们具体做什么,猜想与代理销售四轮代步的电动车相关,因为常常看到贴着联系电话的四轮电动车停在附近。
有一次大概是周末,我路过楼下车库。那家来了客人,午餐时间,出租房的女主人在门口支了张桌子,就着春日暖阳的树荫宴客。桌上五六个家常菜、一瓶白酒,估计花费不多,只是这装菜的盘子、食物的摆盘是费了功夫的。红烧肉边上配了一朵白萝卜切出来的花,清蒸鲈鱼托在素净骨瓷鱼盘里,若不是亲眼看到女主人一一从逼咫单眼灶上端下来,都要怀疑这一桌定是哪间酒楼宅配到府的好料了。一时间,我有些恍惚,仿佛那些端着饭碗、蹲在墙根的租客不曾出现过,仿佛那些拿着竹签,戳着外卖小食,边走边嗑的邻居已经不见了。
以前我总觉得讨生活和过日子是一个概念,尤其对于你我这样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来说。虽然我始终不曾对他们知根知底,但我喜欢他们呈现出来的状态,那是一种不管身在何处也不放弃将日子过成诗的状态。我也渐渐地感受到讨生活与过日子之间的些微差别,讨生活更趋向生存的物质追求,面对生活艰难身段更低,有时候低到微尘里去,甚至将那些粗鄙的行为举止视为能屈能伸;而过日子虽然脱不了与物质之间的干系,但却多了一份精神上的追求,行为举止与现实之间常有错位,让人觉得不是那么恰当,可正是这种不恰当,却让人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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