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左叔
因为相关制度规定,我的离职需要上级机关批准,并非提出来便能脱身。因为今年所有的工作都延后了,所以整个节奏都慢得让人发慌。正式确定能否离职,在组织程序上有一个比较明确的界定的环节叫“谈话”。
通常这样的“谈话”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弄一个座谈会的形式,大家坐下来客套地说一些彼此感激的话。作为组织代表的领导,感谢要走的人这么多年的贡献和作为。可惜,有时候领导换得太频繁,未必知道你太多功过细节,那话想要说得走心些,其实挺难。而作为要走的人,当然要感恩组织的锻炼培养、感谢领导的提携帮助、感念同志间多年积淀的情谊。可惜,往往有所顾忌,难以说得由衷,于是这一切常常沦为过场。
以请假的方式在家休了三周之后,忽然就接到了通知,可以“谈话”了,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与我一同离职的预估三人,当天唯一确定可以“谈话”仅我一个人。一位是我原来的长官,因为上级领导行程有变未能谈成。另一位是我原来的下属,一个家在内蒙、爱人在天津、孩子在这里的年轻妈妈。
这几年为了工作,她将公婆接来在外租房帮着带孩子,公公身体不佳中过风,婆母在此人生地不熟,又都是北方人又不适应南方的气候,大人小孩子常常轮流去医院,着实是困难。去年提了一次想走,因为制度规定未能走成,今年也是悬而未决的状态。在这样的环境里呆得越久,越觉得制度机制的冰冷,而那份人情的暖与柔软常常被磨得生硬。
我在职的岗位在某种程度上与现代企业的HR(人事主管)类似,所以这个“谈话”这个活,我前前后后做了五年,而今年换成别人与我谈。坐在一个偌大的、人头满满的会议室里,我心里却是空空的。那种感觉是极其微妙,我总有一种人不在现场的错觉感,好在这样的会议是有常规的套路,是有既定的程序的,开了头,一切都按着节奏走,感觉就不那么木然了。
领导开了个头,与会的旧同事也纷纷说了一些,无非是工作生活的细节,感恩感谢感念的话。我在脑袋盘算着要说些什么,但又思考不要太过煽情,于是我在他们发言的空档时间,在手机记了那几个发言的关键字眼,然后轮到我的时候,我客套地将这几个字眼连缀成流畅地发言,将这个程序走完。
事后我在想,那些话是我想的讲吗?是,但也不全然都是,而这些年,我又讲了多少言不由衷的话呢?想想,我多少觉得有点惭愧。
有一阵子,有一个领导在不同场合指正我,说我是一个没有什么脾气的部门主管,尤其是对自己下属的管理教育,总是失之于宽,失之于软,似乎没有见过我红着脸与人争辩过什么。可是熟悉我的人,认识我过去的人,大概都知道我本质上并非如此。
冒冒失失地闯进这一行的时候,我也是被领导指正,是个有反骨的人,为了一些自己认定的事情和所谓的原则,冲动过、鲁莽过。依稀记得有一个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领导,有意为难同是小同事,被我堵在宿舍楼的楼道口发难,隔日便传出我持宠而骄顶撞领导,我笑笑当作没事人一样听之任之,那个时候总是认定不平则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情,事隔多年之后我才感受到触动,大概是一次表彰推荐。我觉得某位同事业绩明显在其他人之上,而作为我们同一主管的领导却在争取名额时,推荐的话说得有所保留。当时,我特别不理解,觉得他做人不实在,拿着空头支票消费那个同事的热情和尽职。事后,我与他理论,他只提了一句,如有一日,你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也许你会理解我的。
不幸被他言中了,等我坐在他当年的这个位置上,我明白了他尴尬的处境。有些话,他终究不能讲全,也不能讲满,看起来他是给自己留了余地,说了言不由衷的话,但细细地想过,那个余地其实也是留给他身后人的。将什么都推在风口浪尖,他自然会脱得了身,而他身后的人极容易被翻云覆雨手给左右了。
仅为自己的时候,冲动莽撞不计后果,往往是自认能够担得起,而有所顾忌的时候,多半是因为有了牵绊。他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总是那么小心翼翼,谨慎处之。为了不让别人为难,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生生地吞下,变成了言不由衷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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