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坠玄天

去年初春,某夜落雨,我去车库拿东西,出来时门未锁好,第二天我在里面发现三只小猫,还有一只大猫。

我知道,前一晚很冷,冬未去春初到,整夜凄风苦雨,风刮了一夜。无处躲雨的流浪猫妈妈带着它的孩子,发现了我没有锁好门的车库,它把它们一只只叼了进去,娘四个在车漆黑的车库里相偎着守了温暖的一个春夜。

但我开门时受到惊吓的大猫就跑了,剩下三只小猫崽四处逃散,躲在堆满杂物的角落里。我上楼喊出女儿,她很兴奋地一直在车库里叫着“咪咪喵喵”。

中午回家时我妈告诉我,有两只小猫被她找了出来,交还给了大猫,不知道大猫把这们又安置在何处,转过身来一直在车库门口叫,已经叫了一个上午,嗓子都叫哑了。

 
待我晚上回家,我妈说最后一只小猫也找到了,交给了大猫,它带着孩子们走了。

此后我也在小区见过几次它们娘四个,然而春天未完,就再也没见过。

那年初冬我花了80块钱买了只土猫,是个小母猫。我和女儿给它取名叫Eva。

后来思量再三,我给它做了绝育手术。当我第一时间去手术室看到它迷迷糊糊躺在那里时,我很心疼。

它胆小,生性温柔,我可以一个人很顺利地给它洗澡。它很少叫,也不大粘人,陪它玩它很开心,不陪它玩它就在不远处陪伴。它从来不欺负女儿,任她折腾,从不咬人,不出爪子。

我们待它很好。尽管它经常把垃圾桶翻倒,但是我可以换成有盖子的垃圾桶;尽管它咬坏了我四块洗碗海绵,但是大不了以后我不用海绵洗碗;尽管它偷吃我拿出来解冻的牛肉,但大不了下次解冻时我不放在外面,而放在冰箱冷藏里。

白天我们上班上学,它就在飘窗上晒太阳,晚上我们回到家,它就等在门口,看我们进门,马上跑到自己的麻绳柱子上撅起屁股练爪。

双休日我们也会带它去公园,尽管它从来都是躲在包包里不肯出来,但却也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女儿抱着它问我,妈妈,你说Eva幸福还是外面的流浪猫幸福?
不知道。我说。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依照我的意愿为它做了绝育手术,首先不管这对猫咪有多少好处,但我剥夺了它做母亲的权力,我把它豢养在家中,剥夺了它作为猫可以翻墙爬树的快乐。所以此时,我无法再替它给出它是否幸福的答案。

是的,我们自私,把它作为宠物——尽管我从来没把它当作宠物,它是我的另一个孩子,我爱它,也是全心全意。如果我没有花80块钱买回它呢?如果它也是一只流浪猫呢?

它会有孩子,会有自由,但也会食不裹腹,风雨难避,长冬难熬。

我不知道谁会更幸福。但现在,我能给予它我力所能及做到的,不为补偿,不为它更幸福,只是因为爱。

之所以想到这些,是因为昨夜有雨,清晨在学校里我经过一株树,树叶上挂满晶莹欲滴的雨露,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只有我为它们驻足。

那一颗颗,是此时人间最安静最美丽的所在,美好而脆弱,灵动而难长存,我拍照,但不忍心碰触,风雨给了树木摧残,同样也带给它们纯净到绚烂的雨露,没有阳光,雨露依然剔透无瑕,我们相对静默,这美,它知,我也知。

我曾见过在大雨中飞翔的鸟,它们躲在树枝上,躲在屋檐下,时而看雨,时而梳理羽毛。

我曾见过在雨中茫然无助的土狗,它不奔跑,不避雨,它站在路上,左顾右盼,雨越来越大,它越来越茫然。

我曾见过雨后从泥土里冲出来的蚯蚓,它们散落在路上,有的在蠕动,有的已被来往的车人压扁。

我也曾在12岁学小提琴的路上突遇大雨,我在雨中飞快地骑着自行车来到姥姥家,我姥爷用铝饭盒给我蒸了虾皮南瓜,我吃了生平最普通也最温暖的一顿饭。

谁更幸福?

被认为不幸福的未必没有怡然自得的快乐,被认为幸福的未必不是被蒙在鼓里。没有人能见得到全部真相,冷暖自知也从来都不是在别人的角度,正因为有了各个片面的感知和认识,才构成了这完整的世界。

就像秋日的清晨,我望着树叶上的秋夜里残留的雨露,雨露和树叶可能有知也可能无知地感受着片刻相遇的欢乐,我感受到了幸福,但愿它们也是。

秋荷一滴露,清夜坠玄天。

尽管从时间上来说,昼夜均分,但不管人生,猫生,狗生,大抵都是苦难多欢愉少。有人说:记得欢愉,忘记苦难,那是幻灭;识得苦难,唤醒欢愉,便是人生。如此看来,苦难是与生俱来,而欢愉是创造,而创造者,可能只有你自己。

女儿幼儿园中班时,一次雨后,她看到路上被压断的蚯蚓,难过地对我说:妈妈,你看。我说没关系,蚯蚓身体断了就会变成两条,我们只需要把它放到泥土就上可以了。从此以后,只要看到雨后路上有蚯蚓,女儿都会用树枝把它们挑起来放到泥土上。
那只猫妈妈,带着它的三个孩子远走高飞,可能早已互相失散,小猫又各自做了爸爸或妈妈,也可能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夭折。
那只大雨中的狗,大概已经找到自己所归的方向。

那个背着小提琴在雨中骑着自行车狂奔的女孩,她在深秋的今天写下了这篇文章,此时太阳西落,夜未至。

我的Eva,此时则一定在飘窗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等着我和女儿回家。

而至于那些树叶上晶莹的雨露,早已经消散,但我相信它们还会来,我们会再次相遇。

没错,秋荷一滴露,清夜坠玄天。

年年有秋天,年年有秋雨,我们总归会再次相遇,再次享受片刻彼此给予的如雨后秋夜般静谧的欢愉。

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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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编辑于:2015/11/8作者:苏小旗

苏小旗,78年生人,东北女子客居江南,凭心生活,听心写字,喜欢一切需要花费时间打磨的东西,是为情意。笃信“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愿喜欢。个人微信公众账号「苏小旗」:huanyan-s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