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孙衍
张乃进跌跌撞撞闯进来的时候,我正边哼着萧敬腾的《王妃》边洗澡。
他冲进来一把就扯开了浴帘,歪着脑壳,两只眼睛像鼓胀的气球一样瞪着我。
我一拉浴帘,鄙夷地看着他说:“你想干啥?捡肥皂啊?”
张乃进又将浴帘扯开了,说:“你是人吗你?”
我说:“我怎么不是人了?我要不是人,你就是禽兽。”
张乃进涨红着眼睛说:“对,禽兽,你就是禽兽,冷血动物。”
我赶紧围了个浴巾,将张乃进推了出来,坐到沙发上。
我说:“张乃进,你到底有没有长进?谁让你进来的?谁让你在别人洗澡的时候进来的?你这要是在美国,我可以一枪崩了你,你知道吗?”
张乃进双手抱着头,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TMD混账王八蛋。”
我说:“张乃进,你没完了是吧?你一进来骂我到现在,我都没还口。”
张乃进说:“你还啊,你倒是还啊,你还手都行,我现在就是想找人打一架。”
我说:“乃进,你已经是大孩子了,别这么窝囊行不行?有话说话,有屁放屁,没事滚蛋。”
张乃进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从厨房里拿出两瓶酒,扔给还在呜咽的张乃进。张乃进沉默着将一瓶酒一干而尽。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张乃进,几日不见,酒量渐长啊。”
张乃进一把打开我的手,说:“舒悦要走了,我们一起去送送她吧。”
我说:“她走就走吧,这么晚了,这疯丫头也该回家了。”
张乃进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你是装傻还是真傻,舒悦要走了,去深圳。”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说:“什么?张乃进,你再说一遍。”
张乃进站了起来,大声说:“舒悦要去南方了,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喝酒,直到窗外的天空出现鱼肚白。
张乃进已经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了,我的上眼皮也一直和下眼皮在打着架。
我挣扎着起来,想弄点吃的,却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厨房里也只剩下两个西红柿和一个鸡蛋了。我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不知道应该从何下手。
我正为自己的什么都不会而懊恼时,脑子里突然闪现舒悦在的时候,就算只有这两样食材,也会变着法儿地弄出一盘色香味俱佳的西红柿炒蛋,或者学名叫“雪山飞狐”的白糖凉拌西红柿。
我拿出手机,想给舒悦打电话。刚要拨出去,就听到张乃进在外面说梦话:“舒悦,你不要走,他不要你,我要你,你不要走。”
我又将手机放回了兜里,将西红柿洗了洗,想着能煮个面条也是好的,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拿手好菜了。
等我拉开冰箱,才想起里面是空的,就连面条也没有了。
我裹了件卫衣,匆匆下楼,楼道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我几乎是跑着下去的。
路上空荡荡的,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着,企图能在最近的24小时便利店里找到几样充饥的食物。
我走了很久,也没发现便利店的存在,我非常肯定这里曾经有一家便利店,经常我路过的时候,会进去买一串关东煮,收银的阿姨姓赵,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把关东煮递过来的时候,会叮嘱:“慢点吃啊,会烫着。”
有一次,我和张乃进还有舒悦三个一起进去,赵阿姨一边把鱼丸递给舒悦,一边对我挤眉弄眼,说:“这丫头我喜欢,看着就喜庆。”
那天,舒悦不停地重复赵阿姨的话,说:“你们听见没?连一个萍水相逢的阿姨都夸我,你们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张乃进说:“人家夸你喜庆,你还乐呢?你知道喜庆啥意思不?”
舒悦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问:“啥意思?你给我说道说道呗。”
张乃进说:“你要是漂亮,人家直接就说漂亮了,对不?”
舒悦点点头。
张乃进又说:“但人家说你喜庆,你想想是啥意思?”
舒悦这才反应过来,冲过去抓住张乃进就是一顿撕咬。
张乃进抱头鼠窜。
我像鬼打墙一样又折了回来,灰溜溜的像个无家可归快要饿死的流浪狗。
就在我走到小区拐角处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往里走。
刚想迈开的脚步,迟疑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地面。
等我抬头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舒悦?”
“还杵着干啥?走,弄吃的去。”我这才看见舒悦手上拎着一大袋子食物。
等我们上了楼,才发现张乃进已经离开了。
舒悦也没问,只自顾自地整理着客厅散落的靠枕,又忙碌着去厨房弄吃的。
我坐在窗前发呆,外面一片雾蒙蒙的,又是一个雾霾天。
“吃饭了!”是舒悦的声音。
我回头,看到餐桌上已经放着酱香鸭腿、切好的哈尔滨红肠,两碗小米粥,还有一盘香喷喷的西红柿炒蛋。
我们坐下吃饭,没有一个人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手和嘴巴机械地运动着。
直到盘子都空了,我抬起眼睛看了看舒悦,舒悦也看了看我。
我说:“你先说。”舒悦也说:“你先说。”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终于,舒悦先说话了:“我要去深圳了。”
“乃进都跟我说了。”
“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
吃完饭,我坐在沙发上喝水,舒悦在厨房忙碌。
不知不觉我进入了梦乡,梦见我和舒悦还有张乃进去哈工大打魔兽的日子,去老地方餐厅吃杀猪菜的日子,还有冬天去松花江滑冰的日子。
我们在冰上滑来滑去,有说有笑,打打闹闹。舒悦说:“要是现在是母系氏族社会就好了,我就可以把你们两个都给娶了。”
张乃进说:“那我是一三五,还是二四六啊?”
舒悦说:“你啊是周日。”说着指了指我,“一三五留给他,二四六啊老娘休息。”
张乃进说:“你可真不仗义,怎么着也得给我留两天吧?”
舒悦哈哈大笑,向前滑去,突然就不见了。
我大声地呼喊:“舒悦……”自己也跟着掉了下去。
等我睁开眼,发现自己从沙发滚到了地上。我就这样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动也不想动,只感觉全身酸痛,像打了一场久违的网球比赛。
壁钟敲响了三下,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我站了起来,望着被舒悦整理过显得井然空荡的房间,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舒悦早已经走了,桌子上留着一封信,上面写着:吾友亲启。
信中只有八个字:今日一别,天涯路远。廖廖数语,算是一种无声的告别。却在信的背后,舒悦用蝇头小字写着一个简易的菜谱,像是郎中开出的一张方子。菜谱上记录着西红柿炒蛋的步骤:西红柿洗净切丁,鸡蛋打散备用,热锅凉油炒黄鸡蛋倒出,再少油炒西红柿六成热时放进鸡蛋,加糖和盐少许翻炒即可出锅。切记,鸡蛋炒黄即可,不亦时间过长。
看着看着,眼泪模糊,瞬间打湿了那张菜谱。
等我再次抬起眼,看到张乃进正站在厨房门口,手中捧着一盘炒焦的西红柿炒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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