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时,我穿了件绿色的毛衣

有些事是很难落笔的,因为会疼。

开完研究走留问题的会之后,我便上去九楼找两位领导请长假。因为已经明确了去向,再占着位置总觉得有点不妥。我想再没有正式确定之前,休个长假以回避这样尴尬的处境,大概是最好的选择了。

从九楼下来,我看见走廊里办公室的门都开着,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我上去请示的内容。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小伙伴都佯装没事一样地忙着,没有人主动问起结果如何。我本想不作声,但觉得不妥,于是跟每个办公室的都打了声招呼。然后,我看到他们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的确,换我面对,大概也不知道该如何泰然处之。

回到办公室,我脑袋木木地小坐了一会儿,然后关掉电脑,将桌面上最后一点杂物收拾到整理箱,托付他人先行送到我车上。回到宿舍,换了制服,拎着两只平时放在宿舍健身的哑铃下楼。这一幕,我虽在心中有过千百次的预演,但真的上场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手中的两块生铁冰凉,脚步沉重。

在家吃晚饭的时候,我一直失神。爱人跟我说,你不如早点睡吧。我说,好的。早早洗澡上床,可是睡不着。于是摸出手机,准备写点什么。然而却不能成行,写几个字,觉得不妥,又删掉,就这样写一行删一行。大概是倒春寒,开始降温了,我总觉得鼻尖发凉。

最后我投降了,在朋友圈里发了条状态说,我想先睡两天。

告别时,我穿了件绿色的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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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第二天早上四点多,我就醒了。假寐到孩子出门上学,才起床洗漱。开了电脑对着昨晚写的那几行发怵。有一个算是知己的朋友在微信里问候我早安。我跟他提及离职的事情以及我想要记述下来的想法。他回复我说,你写吧。我知道,当年他也是从这样的集体里退出,走得决绝。但他也跟我提过,有些东西的影响是潜移默化且不自知的。我猜,我大概也是。

虽然早早便起了念,但因大局整体延后,当初去留两可的心境日日被消磨,只剩下“求速决”以图痛快。做三十万分之一,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未曾想真得成真了。

八月起,我便整理办公室和宿舍的杂物,趁着周末值班人少的时候带一点回去,前前后后也有八九个整理箱的量。这过程,我特别鄙夷人对于物质的贪恋和占有,那么多的书读过便忘,搬起来费力;还有一些当初心心念入手的电子产品,现如今化作古董扔在一旁,鸡肋一般。

搬东西上下楼,难免不碰上同事。平日里极少板着张面孔处事,所以即便是刚入职不久的也敢跟我开玩笑,说主任啊,你这是准备去哪里当大领导啊。我笑了笑,也不便细讲,随便应和两句。

去年一年晋职培训、参加比赛、借调帮忙,一年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外面飘着。承蒙各位抬爱,能给的荣誉给了,能给的机会也都给了。我也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我“行情看涨”,勉强算是一个竞争对手。或许未来有诸多可能,但在这当下离开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但一定是我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所做的最恰当的选择。

我自认不是没有能力和机会继续做下去,可是我总觉得在这一行里,撑着我走下去的内在动力被消磨了,唯一值得牵念的是撑着我走到今时今日的每一位同行者,为我点赞的也好,予我砥砺的也罢,没有你们,我的离开大概会是头也不回的姿态。

得闻启动离职的通知刚从部机关到总局,我便主动向两级递交了离职报告,并主动放弃晋职考试的机会。事后,我听到一些关于我的传言。大致的意思是我已经自信到自负的地步,以为参加了晋职考试定会十拿九稳一样。大概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单纯得不想做那个“既要吃粽子,又想沾糖”的。

递交离职报告的当天清晨,我梦见自己从高处坠落,血肉模糊却意识清醒,痛苦地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惊醒,蜷缩在床上许久回不过神。再无睡意,于是起床跑步,天寒后许久不动,久久跑一次还是不适应。回来洗脸的时候,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早衰的迹象布满整张脸。我忽然觉得这或许是老天给我的一个启示,也许是我自己在内心里的喊话,叫我无惧前路,即便是疼,也要站起来、挺直了做人。

递交离职报告的当天早上,我的同事从外面出差回来,晨早开交班会,大家等电梯的时候,他说他在外面出差,睡不好,这几天做了两个梦,一个梦是关于我的,大概的意思是我要离开了;第二梦是关于我的副职,也是我相处共同十几年的好兄弟,生了个二胎。我笑笑说,不准,他肾亏。大家一阵哄笑。

递交离职报告的当天中午,我大概是被年初多若牛毛的工作逼到绝境,趁着午休去附近的购物广场散步散心。遇上换季的衣服在打折,不想空手而归。有一件漆绿色的毛衣虽是上季的货品,颜色却特别打眼,饱和度高且有春日的调性。我心里粗粗想过,这样的圆领口搭配月白或芽黄的衬衫便有早春的气息,即便是粗布麻质或者牛津混纺也有落拓的味道,于是便入手带回宿舍放在衣柜里。

离开那天,我脱下制服,颇有仪式感地折好放进行李箱。准备换自己便服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件绿色的毛衣,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套上身,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这才想起来,穿了十几年制服的我,平日购置衣衫时总是刻意地回避制服的颜色,而这件刚刚上身的毛衣,是我入职十六年来的第一抹私藏的绿色。

告别时,我穿了件绿色的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