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左叔
击垮成年人心态的，多半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在被日常生活中积攒下来的愤懑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哪怕是一件极为偶然的小事也能轻易“正中靶心”。
一个平时看起来挺“硬”的人，心态莫名其妙地就“崩了”。这类人，轻易是不掉泪的。可是，他们压抑许久的情绪一旦松开了紧绷的弦，常常是一泄千里、无法收拾的状态，需要长久的时间才能平复。
若干年前的某个深夜，我有一位认识多年的朋友，崩溃在连锁酒店的房间里。
印象中，从读书时起，他就一直处在”打鸡血“式的亢奋里，步入职场后，也常常听闻他PUA自己的“荒唐”事迹。所以，我很难想象他一个人对着一张空床嚎啕大哭的场景。
他独居在南京，黄金单身汉的年纪，已从“码农”转型为有股权分红的“管理层”，年收入可观、“猪腩肉”尚薄、最为关键的头发还很茂盛。
他当下的处境和状态，其实是多半容易让人艳羡的，然而他的内心中还是有藏得深，不曾让人发现的脆弱。
令人崩溃的事情很简单，说不出可能没人会信。他为了谈下某个单子，在外面应酬到很晚。喝了酒，动不了车子。于是他叫了代驾，代驾到了之后，他却怎么也找不到车钥匙。
几乎是折腾了饭店里所有还没有来得及下班的服务员帮他找钥匙，包厢、卫生间……但凡有可能的地方都寻了一个遍，结果还是没找到。
好在家里的入户门是指纹锁的，把车扔在饭店，他又叫了辆网约车从新街口回到仙林。到了家门口，又发现“祸不单行”，指纹锁怎么按也打不开。
打贴在锁上的客服电话，谢天谢地，大半夜的还有人接听。对方听他一番描述后答复他：亲，应该是没电了，可以用钥匙开门，请及时更换电池。搬进来住了快三年，他压根就不知道这玩意居然还需要电池。
没有钥匙，开锁的最早明天九点上班后才能提供服务，思来想去总不能在家门口等一宿，只能去附近的酒店凑合一晚，好在大学城周边找间酒店不难。
到了酒店前台，发现身份证件不在身上，应该是锁在车子的手套箱里。刚想问手机里的电子身份证行不行。手机滴滴两声，没电自动关机了。问前台，有充电的吗？前台客气地示意，边上有可以扫码的充电宝。
又是一个“死循环”！！！没有电，手机开不了机，怎么扫码拿充电宝呢？这一晚上，是一个“死循环”套着一个“死循环”。人生一路披荆斩棘了三十多年，他没觉得有多难。当然，可能也难过，只是他不肯人前服软。
最终，他还住进去了。进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看到那张空床，他的酒也醒了，没有睡意，冲了个澡，总觉得鼻腔跟呛着水似的，硬生生地憋了一会儿，然后就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在过往的岁月里，他就是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笔下的那种人：明知世界上没有安慰可言，他就自己创造安慰。明知生活没有什么意义，他就自己创造生活的意义。
为了赶项目，熬夜爆过肝，已经住进医院了，还半夜里躲进厕所、坐在马桶上改代码。他安慰自己，拼命是有意义的，至少保住了饭碗。牺牲大把的个人时间是有价值的，一个外地没根基的小伙子凭自个的本事在南京买了房。
直到那夜崩溃大哭前，他以为人生就是一路披荆斩棘“干就完事了”。而那个崩溃的点，是他忽然意识到了，他买下了房子，却没有精力留心其中每一个物件；他一路向前狂奔，却没有用心寻觅一位同行者。林间有很多路，他尽忙着披荆斩棘挑战不可能了。
他说，林间有很多路，现在我想选择有花的那条。朋友间小酌的场子碰到他，他已经能把那一晚的经历当作笑话讲给我们听。大家都调侃他，这“花”，是哪位姑娘？他笑而不语，只是举杯敬在场的所有人。
我又一次体会到了，他对自己说这句话时的“安慰”成份，以及想要赋予生活以“意义”的那颗企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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