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左叔
大概是六七年前的春运,我和爱人第一次带孩子春节回河北省亲,返程时从首都机场中转去往虹桥机场。下午两点多的航班,到了一点多还没有登机的消息。
前序航班因为在河南还是山西哪个中部省份的机场遭遇暴雪未能顺利起飞,所以确切的登机时间无法确定。候机厅里满是拖家带口、过完年赶回去返工的人潮,人人眼里都是失望。
长假的最后一天,遭遇焦虑的情绪和对于延误的担心随着登机时间的临近开始在候机厅里蔓延开来。不断有人怀揣着不死心,跑到登机口的服务台去打听消息,然后嘴里嘀咕着失望情绪,却也无可奈何地折回来。
在众多大包小包的人群里,有一个孤身的女子形色与众人不同,精致的妆容、干练的打扮、极简的行李,分辨不清年纪的脸上也没有众人经历长假后疲沓的表情,像极了那种随时都在冲锋陷阵的商务精英。
在确信航班延误的情况下,她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向对方通报情况,并且一再地确认时间地点,然后又去服务台交涉了几次,最终决定改签降落在浦东机场航班,然后收拾行李从T3航站楼转去T1航站楼搭乘其他航班。
她率先改签的举动,带动了几对行李轻简的年轻小夫妻纷纷效仿,一时间候机厅里分流出两拔人群,一群是被老人孩子、大包小包拖累着无计可施,需要在原地与无尽的等待消磨的大部队;另一拔便是来去自在,为了赶时间可以不计成本的小群体。
看着他们拎着轻便行李匆匆离去的背影,见到高大幕墙玻璃外阴郁了一整天的天空,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雪花,听着各家的熊孩子终于耐不住无聊,如传染一般开始此起彼伏的哭闹,我不知怎地忽然强烈地感受到凡尘俗事、家庭责任的羁绊之累。
想我原先也是每年一半的假期都花在旅行上,虽然身份受限无法出境,但也算是沿着边境线、海岸线跑了大半圈,浪荡于各地的风土人情、山川城市之中。而原本成家后计划转为深入内陆的旅行,却一直仍停在计划之中。孩子工作、宠物猫狗,还有远在河北一年只能见几面的亲人……“说走就走”变成了奢望。
除了旅行之外,我人生中还有很多以为会一直坚持下来的事情也不得不面对两难的取舍。比如,在互联网上,我坚持做每周更新,积累了170多期的网络广播节目,因为没有相对清静的录音空间也不得不放弃。早早开了坑的中篇小说,我写了将近三分之一、大约八万字的规模便停在那边,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继续下去。说实话,这些都曾让我有过挫败感,觉得人生消磨和空耗,如同等待延误的航班一样心急如焚。
登机时间先是由下午的三点多,改到了五点后。发完盒饭后,登机时间又改到了晚上七点。原本铁了心不愿意来回折腾的人群又被瓦解了一部分。有人甚至退了机票改买高铁票,匆匆收拾行李只为赶上了由北京南站发往上海虹桥的末班高铁。
而对于我们而言,孩子太小,这一路上几乎都是抱在怀里走过的,吃过晚饭后又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着。尽管旁人可以主动选择或者退而其求次,但老天给我们的机会其实只有原地苦等。
晚上七点的登机时间也过了,而外面的雪虽不大但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苦等了七八个小时的人群里开始骚动起来。登机口服务人员招架不住乘客不满的情绪,不一会儿有个主事经理模样的人领几个来地勤人员赶来增援应付这群情激愤的场面。我在围拢在服务台前的纷扰人群中,再次见到了那位一早便改签其他航班的孤身女子。
从她与客服经理的淹没在人声喧哗的对谈里,我得知她去了T1航站楼也是遭遇延误,随后又折腾到T3,又返回T1,这一次又折了回来。也许是因为她是航空公司常客的关系,几次转改签都非常顺利,并且她已经得知调整后的前序航班已经从成都机场起飞了,是空客A380的机型且有运力剩余。
经理似乎还想有所保留的信息迅速被等待的旅客周知,众人安心之余又开始担心运力是否能将延误的乘客统统带走,迅速地排起了长队。我们一直顾着孩子,不曾挤过前台,等到队伍已有规模再去排已经为时晚已。事实上这样的担心并非多余,好不容易排到我们的时候,我们被确认一家三口只有两个人能够搭乘马上就到的航班,而另一个人必需还要再等。我其实已经做好了留下来继续等的心理准备,但妻子觉得一个人带着个孩子深夜从虹桥机场搭乘出租车跨省极不安全,还在与航空公司据理力争。
大概是看见我们抱着孩子苦等这么久实在太辛苦,亦或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处境,身边无论排到位置还是没有排到的乘客都站我们这一边对航空公司发难,当然也不排除其中有泄私愤的。就在争执到不可开交的时候,那个已经排到位置的孤身女子忽然走过来对经理说,她要把她的位置让给我们。
一时间,服务台内外一片沉寂……
最终,我们在延误了快九个小时后登上了飞往上海虹桥的航班,人生第一次坐在飞机二楼可以躺下来的舱位上,一路之上看着年幼的女儿睡意疲惫全消,看着她粉嫩的小脸挂着惊奇到处东张西望,满满的都是需要被呵护的柔弱、需要被启迪的懵懂……
我们千恩万谢了那位孤身女乘客,也听懂了最后告别时,她在嘴巴里轻声嘀咕的那句话。我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她,但那一幕时隔六七年,我依然印象深刻。
她脸上挂着笑意,眼眶却泛着红,看着我怀里仍在熟睡孩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又克制地缩了回去,嘴巴里轻声嘀咕了一句:一家人在一起,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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