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庆街上没有来双扬

吉庆街上没有来双扬

文图 | 左叔

晚上八点多,车到汉口火车站。出得车厢,武汉给我的第一印象只有四个字:扑面而来。

也许是我过去近四十年的人生,始终不曾远离江浙沪的关系,习惯那些温婉含蓄的表达,疏离清淡的陈述,而眼前的武汉,如同一面高墙一般立在我面前。声音、温度、气味各种可以陈杂的内容,以一股脑不容半点回旋的姿态蜂拥而来。

我背着双肩包,坐地铁2号线到循礼门站,中转1号线,去往大智路站。周六晚上九点光景,地铁上没有我预期的都会人潮,清净地保留着若干空位,慰籍我远道而来的疲惫。我以为我误会了武汉,但等到转至1号线,我便更加坚定了我对武汉的第一印象。

人头拥挤着聚集在高高的换乘手扶梯上,迎面而过的面孔,因为太过繁密,在视线里失了焦,重重叠叠地混杂在一起。尽管扩音喇叭不断重复着提醒:不要低头玩手机,留心脚下。可是多半的人仍旧低着头,对着荧荧的屏幕蓝光,泛着工业文明繁盛后的人际疏离感。

在循礼门站换乘等轻轨的时候,高架站的视野能够穿过城市楼群的缝隙,而就在不远处便是一处夜市,灯火如昼,人影浮动,市声喧哗,脑海中即刻联想到我曾经在纸面上读到过的武汉,而我与武汉的牵联,其实也就是自池莉的小说《生活秀》开始的。

这篇小说发表至少有十来年的光景了,我大概先是在《小说月报》上读到,过后又买了书,因为实在是喜欢。字里行间里,吉庆街的人间烟火,来双扬在市井生活里练就的一套生存技能,朴素动人,不可磨灭。所以,我对武汉的期待便是那扑面而来的烟火味儿。

吉庆街上没有来双扬

循礼门到大智路只是一站的距离,从轻轨站下来,在沉沉的夜色里,我意识到我立在一个巨大的工地上。后来,我才听说武汉同时在建六条地铁。此后数日的武汉游走,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全城工地的生活不易。每每当我想举起相机或者手机想拍点什么的时候,取景框里总有规避不掉的塔吊管桩、架空电线、工地围挡。

住在数码港位置上,楼下就看到一条过江隧道的入口。手机地图告诉我吉庆街便在附近,却极难在夜色中寻得,人生中第一次在陌生城市中失去了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方向感。

收拾一番,便从数码港往江滩方向走,去吃出发前很多人推荐过做小龙虾的店。错综复杂、细枝末节、歪歪扭扭的街道,被整修工程夺去了平整,有年代感的旧时建筑在夜色中如鱼儿一般隐没在浓荫之中。

晚上十点多光景,市声依旧喧哗。途中路过多处处酒吧,透着窗子也能感受到里面荷尔蒙四溢。没有酒吧的寻常地方,也是人头涌动,路上走着人,路边站着人,墙角蹲着人。夜色似乎才是这个城市生活秀的真正的舞台,我内心里似乎更加肯定十余年前纸面上的武汉依旧活生生地冒着烟火味。

江滩上也有人,但至少有习习的夜风,对岸便是武昌,亮化工程连在建的楼盘都做了,却总感觉格局似乎小了一些,不像站在上海外滩会有“隔岸观火”的炫目感。对于久居长江下游的人而言,面对收窄了的江面,两座目光所及感觉距离特别近的长江大桥,心里会产生对长江认知上的错位,总感觉哪里不对。

吉庆街上没有来双扬

武汉的第一餐,是与朋友一起吃的,一个资深的广播人,也是一个全身而退转型去做节目播出集成平台开发的广播人。身体健康状况也许已经不允许他再碰江河海鲜此类高蛋白的食物,但因为我这个异乡客的到来,他还是吃了今年以来的第一餐小龙虾。

席间,免不了会聊到广播行业来来去去的那些事儿。这几年,网媒媒体冲击、收听人群的流失,传统媒体的广播一直在各种变革中寻找突破口,陪伴化、碎片化、网络化,似乎每一次折腾催生了一些什么,又失落掉了一些什么。

现如今的电台已经没有多少精品节目,很多电台就让声音或者音乐如流水般地淌着,而为了求生,广播转战活动、团购等能够活下去的领域,1992年前后的广播变革所引发的“广播造星时代”在某种程度上已然结束。

他花了十年时间一直在做直播平台的开发,百万首无压损的音乐曲库,每首歌前奏间奏主歌副歌时间标注、随机选曲偏好排单、电子播出单签审流程、切歌淡入淡出、人声与音乐节奏切合等等等。

当年他还在做节目的时候,那些靠着多年经验积累才可以把握的火候、靠着调音台机械推子的手感去完成的创想,现如今只需要点点鼠标便可以完成,然而他也感慨很多功能在一些广播主持人眼里并非必要。

早年,我帮他写过一段时间的节目文案,当然,他也知道现如今我离广播很远。他问我来武汉做什么?我说来散散心,顺便也说了说,我离职之后的状态以及内心里一直存有的疑惑。此前,我一直坚定地将爱好与生计分开,我很难预估此后,当我将爱好与生计混在了一起,是否还有能力保持住初心。

他没有直接解答我的困惑,他说,我带你去看看现如今的吉庆街吧。餐后继续步行,他为我讲解沿途城市的变迁,我慢慢找回了一些方向感,明确地感知到是往来时的方向,然后我们就到了那个我有留心到的隧道口。他指着对街的牌坊说,那里就是吉庆街,那个牌坊是原来的主入口。

吉庆街上没有来双扬

一条隧道切断了吉庆街的人流动线。我们绕了一小段路,踩过市政整修开挖的工地,脚踏实地地站在我纸面上读过的吉庆街。确实如此,吉庆街灯火通明,桌子一路摊到了街心。可是,每一家都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坐着。偶尔有看场子大哥模样的人物,迎面过来用汉味的方言招呼我们,里面有两人的桌子。我们摆了摆手。他对我说,有几年没有来了,只知道它冷静了不少,但没有想到这么冷清。

早些年唱片还行时,歌手艺人常常来武汉宣传。下了节目,他也会带一些艺人来吉庆街看人间烟火。那个时候特别火爆,以客人点歌为生的街头艺人,有点名气都能过百,唱得好也不在少数。他说,来双扬的原型也在这条街上摆摊,可是终究还是市井小民的格局,一直没有机会做大。我记得她架子车上还有她与电视剧版生活秀主演的合照,大概就是那边的侧街,我带你去找。

转到侧街,灯火一下子暗了下来,没有夜排档、没有架子车,也没有来双扬。那个纸面上的武汉,在我眼前一瞬间飞灰烟灭,而我内心里存留已久的困惑,在那一秒似乎也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