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只是我一个人有这样的体验,每次去某个陌生的地方,去的时候总觉得路途遥遥,时间过得极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可是回来的时候,时钟仿佛被动了手脚,很多事情来不及细想,仿佛抬眼便到。
年初五晚上,陪妻去县城参加老友聚会,晚归回集镇。开着悬挂制动都偏软的陌生车子,行驶在漆黑一片,歪歪扭扭如乡村公路般的颠簸的省道上。看着车子的远光灯散尽在无尽的夜色里,车窗外是被黑暗隐匿掉的田畴、山林、集镇以及空寂,与去的时候相较,还是觉得时候回来的时候要快一些。
每年都陪妻回河北省亲,通常一年安排在国庆,隔一年安排在春节。毕竟也是磕磕绊绊在一起八九年的老夫老妻了,总不好意思再像陪着男友去江西过年的上海小姑娘一样,还怀揣着“连夜出逃”的心思,舟车劳顿以及饮食起居上的诸多不便还是敌不过人情温暖的,更何况岳父母住在集镇上,生活条件已经是北方乡村平均水平之上了。
妻与同学叙旧曾,感慨家乡变化,省县乡道和村镇街道两旁多出绿色垃圾箱,河沟里倾倒乱扔的情况少了许多。小舅子也提起过,过冬取暖的柴火树枝再也不让随意堆垛,当年他娶媳接亲的时候,借来的车子就曾被这些随意乱垛的柴草枝刮蹭过。可是变化归变化,发展归发展,妻还是觉得过不惯这样的生活,而小舅子也想着趁着集镇改造的机会,手头上能够活络些,在唐山安家落户。
每次出行都是兵荒马乱的客运高峰,交通工具受限于道路拥堵和票务紧张等诸多因素,可供选择余地极少。早几年试过虹桥搭乘飞机中转首都,再战排队长龙搭乘巴士辗转秦皇岛。通常到秦皇岛已经是夜深,只能再住一晚隔日搭乘中巴。后来高铁通了,小舅子在唐山谋生也渐渐地有起色,安了家、买了车,终算有处落脚中转的地方,于妻而言这归途至此也轻便了不少。
疲于奔波生计,像很多年轻人一样,将照顾下一代的重任推在父母身上。我父母终逃不过“隔代亲”,早早过起候鸟生活。虽说与我们同城而住,但也因为分居两处,也就是接送小孩的时候碰上一面,一餐饭的功夫聊上几句。虽说隔年都会陪着我父母过春节,但因为工作上还要承担春节值守,所以也六七年没有回乡过年了。于我而言的归途印象似乎还停留在读书的时候。
印象最深刻的归途风光,还是读大学时的暑假,那个时候高速路网还没有现如今发达,往来的长途班车有时候为了节省过路费或者沿途多揽过路客,多数都是以省县乡道为路线,开开停停这一路得四个多小时,可是那个时候,纵使时间再长,心境却是轻快的。
车子从南京一路北上,沿途便是风景,尤其是车过邵伯闸后,那一路便是蜿蜒曲折的运河河堤。道路两侧是夏日里绿意森森的垂柳,柔软低垂的枝如温柔盼归的手,不经意拂过车窗。堤外一侧高耸的阔叶杨哗啦啦地鼓着掌,乡村集镇、砂石堆场以及稻田菜园在它森森的枝叶间闪过;堤内便是视线里曲折隐现的京杭大运河,鳞鳞波光、倦飞鸥鸟以及成列船队。
困居江南也近二十年,愿盼念想大概也都落在处此。G1254飞驰南下的这一路,估且也能视作归途。北上过年一周,渐渐熟识的枯黄在车窗外慢慢地淡了,沿途的民居建筑从低矮无窗的便于取暖的平房演变成越来越尖的人字屋顶、两层小楼,裸露的砖墙有了水泥或者色彩的包装,如丛林一般稠密丰润起来,仿佛这气候降水像影响非洲草原丰沛与荒芜一样,掌控着这片人口稠密的疆域。
从徐州东站起,车厢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车厢交接处和过道里站了很多拎着土产返工的人。长三角与劳务输出地之间地缘关系,从这一站起慢渐渐显现。看了一场振奋人心宛如时事政治课般的春晚,再次面对季节性迁徙的汹涌人潮,虽知如我一般的外乡人以及他们下一代有了留在城市发展可能已经不易,但还是觉得这一切推进的太慢,因为即便解决了留守儿童,还有更为复杂和悲苦的空巢老人。
车过宿州,田畴间以林木纵横交错为间,麦田返青,河池盈盈,雾霭迷蒙,偶有散居的村落,三家两户或枕着一弯小河,或依着一方池塘,掩映在一片林中。那树大约比两层楼房略高,落了叶很难识得。猜想大约是阔叶杨。于是自动脑补,初夏暖风吹过那片哗啦啦的欢畅。
车过滁州,想起当年还在浦口读书的时候,班级组织活动曾经来过。一帮涉世未深的新鲜人,有说有笑地结伴爬山、买石碑拓片,大概也不曾想过终有一日会天各一方,被岁月这把杀猪刀磨了棱角。人一辈子真得不长,而我已经在不经意间过了半,走在归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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