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皆携酒寻芳去,我独关门好静眠
年岁越长,对节日的态度越清淡。
小时候没有这么多节,最重要的就是春节,中秋,和端午。也是因为节日少的缘故,人们把每个节日都过得隆重,正式,营造出浓郁的氛围。它们各自为我留下独特的印记,标识鲜明,印象鲜活,直至随着岁月飘荡,刻进骨子里,如同埋在沙漠中的岩石,时间越久,越露出端倪。
但也只是端倪而已。
女儿同样喜欢节日,这不仅仅是因为有礼物可拿,有其他朋友可以相伴,有糖可吃,有月可赏,而是节日最易在孩子心中唤起人性中美好的情感,这情感带着期待蔓延,繁闹而又盛大,尤其受到节日环境的影响,情绪更加喜悦,这些人类本能的对快乐的渴望,往往最能体现在孩子身上。
她喜聚不喜散。每一个节日结束,每一场聚会散场,她都会万分失落,甚至会流下泪来,问我:妈妈,为什么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这么快?
我用着最世俗的方式回答她:因为别离是为了再次相聚。
而我没说出口的是:孩子,其实这才是人生的常态,生死无端,死才是终点;聚散难料,散才是永恒,万物万人,莫不如是。
读大学的时候,假期前我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宿舍,每次送走姐妹们回到宿舍坐在床上,往日的热闹被抽离后带来的是巨大的失落和孤寂,空气里满是尘埃的味道。我可以一个人坐上好久。
从那以后我开始懂得,对幸福的向往和对热闹的追求是人与生俱来,而将幸福和热闹抽离后的的孤寂冷清,也是情感中的本能,年幼与年轻时反复交替经历,最终教会我们内心清淡,教会我们如何与自己独处。
每个节日——大概除了清明节——我都会收到很多祝福,在科技通讯发达的今天这似乎再简单不过:复制,粘贴,发送,既显得关怀盈盈又显得祝福满怀。我欣然接受,但从不回复,更不会按照他们的做法发送给别人。只有重大节日才会给经常交往的人发送短讯,内容又十分简单:过年好,中秋快乐,端午快乐。
我不大在意别人想法,他的祝福送达,我接受,也愿意祝福他,但我极少表达,因为于我来说,节日,是我在深邃的午夜看到的一朵烟花,闪烁明亮,绚烂极致,我望着它,并且在它盛大绽放时记住它,然而并不需要我多说任何一句话。
但是我有孩子,所以节日的形式还是需要,因为我要保留女儿心中对美好和欢聚的期待与留恋。我会送她礼物,给她买新衣服,带她到节日气氛浓郁的地方。
那些地方灯火通明,璀璨的光亮往往让人错觉盛世欢大,愁苦永销,仿佛人一生下来就该享受这种永无止境的欢乐。人们或是带着一家老少,或是爱侣相依,有气球,有玫瑰花,有闪亮而迷幻的光,大家熙攘相错,穿着好看的衣裳,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好玩有趣的物件,此时此刻,我看游人如织,我看天地繁盛,我看岁月丰盈,我看我的小女儿因欢快兴奋而涨红的小脸。
但如果你在,我知道,你隔着人群众观望这热闹的狂欢时,与我一样独享心中清寂。
年岁越长,我们越与这份盛大相离,如同辛弃疾词里独站于灯火阑珊处的那人,不焦不躁,无悲无喜,眼见繁华,心知其好,却如同隔了整个剧场站在黑暗里角落里欣赏一出华服出演的戏剧,唱词念白无一不动人,我们知道,这距离,刚刚好,不需近,也无必要远离。
生死无错,聚散无错,热闹与冷清无错,爱与恨无错,开端和散场,也都无错。
我感知这节日的欢盛:“长衫我亦为何者,也在游人笑语中”;我也体会这独特的清寂:“他皆携酒寻芳去,我独关门好静眠”。
我隔岸看桥上簇拥的人,我隔空看灯火通明的大厦,我隔街看香远益清的花。我依然接受群发的祝福,我依然不回复,不轻易表达。
但你要知道,在狂欢中我保有清寂,在清寂中我常怀祝愿,这祝愿不会在节日中更显浩大,而是愿你,时时恬适常驻,日日清欢有嘉。
文/苏小旗 图/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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