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骑马我浣衣
我和妹妹从小是我妈一手带大。无老人帮衬,无朋友搭手。
我记事以来,一米五几的妈妈每天骑着永久28横梁自行车,先送我们上幼儿园,然后上班。妹妹在前我在后,我们各自坐好,妈妈蹬车,上车,我训练有素,在她抬腿那一瞬间,抓住后架身体往后一躺,妈妈的脚从我脸边划过,划出优美的弧度,随即脚搭在车蹬上,我马上收回身体——我们娘仨开始前进了。
三九隆冬漫天大雪时也是如此。我们经常在雪地上摔跟头。妈妈起身,还顾不上拍掉身上的雪就去扶妹妹,我自己爬起来,跑到妈妈身边,含着眼泪笑着说:妈,我一点都不疼,你看,我都没哭。
但她哭了。
那年我六岁。
冬天日短,每天到家天已经黑透。生炉,淘米,做饭,洗碗,洗漱,伺弄女儿们上炕。我和妹妹在炕上打闹,闹着闹着便沉沉睡去。
而深夜醒来,昏黄的灯泡依旧亮着,窗外寒风呼啸,滴水成冰,我妈坐在小板凳上,奋力地搓洗大盆里的衣裳。冬天衣物厚重,又穿得久,孩子们成天摸打滚爬,犹为难洗。搓衣板顶在我妈肚子上,她弯着腰,一顿一顿地搓洗,传出有节奏的韵律,打皂,再搓,然后在盆里清涮,拧干。我躺在炕上,从我的角度望过去,她身上覆盖着电灯泡温暖的光辉,身体随着搓衣的节奏一弯一起,似乎变的更小了。这时光会在我心里凝固很久。
冬天洗好的衣服就挂在炕头上面用废旧电线做的晾衣绳上,她把盆拍成一排,用来接滴下来的水。没被接住的水滴,便一滴一滴拍打在砖地上,慢慢洇湿了土砖,土砖便会显现出本来的颜色,煞是清净。于是整个夜晚屋子里都飘着水和四海肥皂的味道,我又会沉沉睡去。
后来我长大了,开始自己洗衣服。我妈说我洗衣服干净,而我嫌弃她洗衣服太糊弄。“那时候活计太多啊,都做那么细致什么时候能干完呢?糊弄糊弄就行了。”她后来跟我说。
洗衣服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家务。
我有说不出地衷爱这个过程:清水将衣物浸泡得柔软,打满肥皂,用力反复地揉搓,再用清水漂洗,直至洗过衣物的水依然清亮如旧,心也会随之透亮。然后拧干,在洒满阳光的阳台抚平晾晒,衣架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这时我并不着急回去,而是呆呆看上好久。看衣服在阳光中变得透明,看微风轻轻扬起因为有水而变得沉重的衣角,空气中还是水和肥皂的味道,但却因为在开放的空间变得清新爽朗。
后来有了洗衣机,我妈高兴极了,她解放了。但我依然钟爱手洗。这是一个除污重新的过程,原本脏脏的衣物在这个过程中渐渐褪去污浊,即使陈旧,依然透出素净的朴素。我喜欢这样用心用力还原本质的劳作,那是一种寻找,是一种归位,是还原初心,是最令我感到满足的收获。
如今我的小小女儿,也会把衣服穿到脏得不能再脏。教会她自己洗澡后,每次洗澡之前她都会问我:妈妈,你要在这洗衣服吗?我说会,她就非常高兴,因为我可以陪着她。她边玩边洗,我边洗边跟她聊天。她爱笑,说什么都笑。她会问我妈妈你累吗?我说不。我坐在小板凳上,衣服越洗越透亮,卫生间的节能灯泡,在夜晚越来越亮。
如今只要时间足够,我还是会坚持手洗衣物。因为衣服天天换洗,并不脏,搓衣板慢慢淡出历史舞台,洗衣服的过程似乎也变得轻松了,但感受依然美好。
现在已经不是“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时代,也不必“浣衣逢野水”。但我依然有着夫君骑马我浣衣的情怀。那是生活的细节,是内心从洁净到丰盈的过程,亲手耕种,亲手洗衣,亲自打理生活的点点滴滴,每一个角落都有我的心思和爱。
天地大,烟火盛,人如芥,我愿温茶淘米浣尘衣,从容地一点点来,长长路,慢慢走。这是我给自己和生活最好的交代。
文字/苏小旗(苏州·教育工作者)
微信公众账号:huanyan-su
摄影/米饭(苏州·胶片摄影师)
微博:http://weibo.com/rawishrice
微信:sk8_Qian(通关秘语:约拍照片)
人情冷暖的世代传承不就是一衣一饭的寻常么?很多习惯都是原生家庭给的,然后在下一代身上深化……
2015-08-28 17: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