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的列车

2015年7月9日19点55的火车,我跟女儿五点半就到了无锡火车站。我们一大一小两个旅行箱,一大一小两个双肩包,都很重。
到了无锡火车站,因为天气凉爽,我们坐在外面花坛边。花坛边散散落落地坐着些人,大多皮肤黝黑,一幅幅旅人面孔。我带她找了有巡逻警车的地方,安置她坐好,我去20米外的麦当劳甜品站买冰激淋给她吃。本来想买黑麻麻,但是没有,买了布丁口味的她也很开心。甜品站还有小黄人玩具,十五块钱,我想了想,没有买,幸亏女儿没过来跟我一起买冰激淋,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当做不知道有这回事儿。

吃完冰激淋我们又在花坛散漫地坐了好一会儿,几经商量决定去吃大娘水饺,因为里面的牛杂粉丝汤是我们的最爱。我们还点了六个玉米猪肉水饺,外买了一份凉皮。吃完回到车站,发现车晚点了。

好在这趟破车的脾气在十几年的奔波中我就已经摸透了。晚的最离谱的一次是2003年暑假,晚了八九个小时,我兴奋地爬上车睡了一晚上,结果醒来后发现才到南京。那年江南水灾。后来南京铁路全额给我们退票,我换乘飞机回到东北。
所以这次晚点半个小时简直就是毛毛雨。当然我的旅行箱太重了——里面甚至有一袋糖小姐给姥姥家楼下流浪猫阿美带的猫粮。但是爬站台天桥时有人帮我提,上车也有人帮我提,大概在他们看来我还没有我的旅行箱重,也体谅我如果不快点走就会被台风灿鸿吹回东北。

在路上

大部分人听说我回到东北老家要坐28个小时火车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不坐飞机?不坐高铁?

问题是这样的,如果时间充裕,是不需要额外花那么多钱,飞机高铁我们娘俩加一起要一千多,卧铺不到四百,加上女儿的补票钱,总共500。是的,这是女儿第一次坐火车补票,她长的太高了,隔壁铺的小胖子三年级了,还不用补票。当然这不光是为了省钱,长途卧铺火车本身就是缓长的,食物充足,有音乐,有书,有睡眠,有大块时间发呆。而孩子永远不会孤独,每年寒暑假火车都是用来运孩子的,从南到北,开学时从北到南,十年修得同船渡,不知这些孩子前生共同修了多少年。

女儿两个月大我就一个人带着她乘飞机到沈阳,半岁之后一年两次南北往返,有时跟我,有时跟姥姥,长途卧铺火车对于她来说,十分熟悉,也十分习惯。这趟车要经过江苏、安徽、山东、河北、辽宁五省和上海天津两个直辖市,每到大站都会带女儿到外面站一会儿。而一路上,看着树木越来越高大,砖房越来越质朴,土地越来越粗犷,却也是格外的经历与收获。

半夜一位没坐过长途卧铺火车的朋友发信息来,说火车也可以感悟下。是的,这是长途火车的另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大家从四面八方来到一列火车共度一天一夜,似乎也只能靠彼此搭讪聊天来打发时间,各自目的地到了,短暂的缘分也会随之消失——也可能不会消失,我妈就曾经在火车上交到过朋友,她与另一老太太偶遇两次,之后对方无数次向我妈发出邀请让她去她的城市做客。

但我不。除非对方带着可爱的婴孩,否则从不主动搭话,也不愿深聊。但眼睛会看,耳朵会听,一切人来人往,汇聚交错,尽收眼底。

在路上

比如隔壁铺上铺,一个初二的女孩带着小学三年级的胖男孩乘坐长途火车,小胖子恐高,打死不爬上铺,结果在边座上睡了一宿。现在他是糖小姐的新朋友,吃了她不少零食,玩了她不少玩具。
比如对面上铺的南方大姐,她请下铺大叔帮她放行李后非要送他一个苹果,大叔非不要,现在那苹果还尴尬地放在桌子上,我盯着它看了半天,觉得只有我大大方方把它吃掉它才不会那么尴尬。后来她又孤独地坐在边座上吃白煮蛋,我遏制住抢过来的冲动看着她吃完,火车上别人带的东西永远是最好吃的,这道理万古不破。

比如下铺一南一北两个大叔从中午开始喝酒,二锅头配鸡爪子猪蹄花生米,一直喝到下午,那阵阵飘上来的白酒的香气让我都恨不得整两口——朋友说如果要拍“舌尖上的火车”的话,那么方便面鸡爪子白酒或啤酒肯定榜上有名,大餐就是烧鸡。两个大叔越聊越嗨,我下去拿东西时他们已经在互留电话了。南方大叔说:用你们东北话说我又多了个哥们儿,用我们南方话说就是又多了个弟兄。其实我想说,你只是电话薄上多了个号码而已。

而对中铺的女孩除了吃饭就是躺着看视频,听音乐,睡觉。这倒是跟我一样。谁都想不到苏小旗披散着头发不化妆穿着T恤牛仔中裤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对,苏小旗就是这样,给她一件礼服是女神,给她一件花布料就是村妇,给她讲台是老师,给她扁担就是脚夫。

这天,孩子门在咣里咣当的火车上玩耍,大叔们在相见恨晚地喝酒,而我奇遇般的让一个十几年前的故事有了后续。我无法解释,但这再次让我相信,念念不忘的势必还欠着一个结局,而那些早已在记忆中消散的,或许注定不值一提。我看了一下午这个故事里女主角的文章,加上记忆中十几年前的开头,是的,这个故事在这个长途火车上,在我这里,被串了起来。我把故事大概讲给朋友们听,小桥给我五个字:文章憎命达。正是这样。以后我会把它写下来。

所以你看,这就是长途火车带给我的,时光漫长,心思亦漫长。我带了《地藏菩萨本愿经》和素黑的书,但都没看,这已经不重要了,漫长的旅途于我来说非但没有烦躁,没有愁苦,甚至因为可以随意浪费时间地去发呆而消解了恨,减淡了怨。

也是放空和淬练。更是一种缓冲。
我无数次乘坐长途卧铺火车,跟父母,跟闺蜜,跟孩子,跟无数个相遇又分开的陌生人。
此刻孩子酣睡,车里放着口水歌,过道里都是她吹的气球,东北的列车员并不厌烦,每次经过都会逗逗孩子们,仿佛日复一日的长途工作并未让他们产生职业倦怠。
江南即将台风,北方夕阳有光。火车晃晃悠悠地飞奔,车轮撞击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动听的声音。火车又即将穿过黑夜。我们从江南披星戴月上车,又即将在东北披星戴月回家。
人生不停,步履不停,快慢无谓,从容为上。

在路上

PS:快到半夜时大家陆续下了车。南方大叔送北方大叔下车时硬是送了他一只火车上买的德州扒鸡。有恐高症的小胖子终于能在空出的下铺躺着睡一觉。后上来了一对到终点站的母女,36岁的女儿想补我的中铺却因为爬不上去而作罢,但她跟我女儿互相分享了各自猫咪的照片,我们下车的时候彼此开心地互道再见。上铺的南方大姐先我们一站下车。

而她没有送出去的红彤彤的苹果,依然陈放在茶几上。

文/苏小旗 图/张小俊

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