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的物与灵

文图 / 左叔

我猜,多半的人与我一样,对于“香”最直接的认知,是一种令人感觉愉悦的味道。对于香气作用于人体的机制,我缺乏深入的钻研,但总体有一个极为模糊的认知。大概是那些气味分子刺激了我们鼻腔粘膜或者舌头上的味蕾,而我们的肌体在感受到刺激后,形成了一连串复杂且隐秘的生化反应,最后大概形成了一种叫“多巴胺”的东西,干预了我们大脑皮层里的活动,于是我们有了身心舒畅的感受。

多半感性的人,其实会回避掉这样直来直去、事理逻辑都特别直白清晰的解释。因为这样的解释,多半抹杀掉了,人作为一种“特别的存在”,在“灵”这件事情上的“创造性”。他们会需要足够宽泛的空间以及足够具体的细节来承载关于“香”的认知,他们需要从“物理”的世界里抽离出来,让更多的认知关照到“心灵”的体悟中来。

我得承认,我其实也是这样的人。偶然间读到“如何通过先进的科技手段区分茶叶不同香味”的学术论文时,那感觉跟读了“天书”一般。我脑海里对“铁观音、兰贵人、玉针、碧螺春和云雾茶”味道的感性认知,多半联系着与时节气候、杯盏光泽、温度音调、雅集文玩以及谁共饮的回忆,而不是采取“固相微萃取-气相色谱/质谱联用法”分析出茶香里除了“乙酸、大茴香醚、咖啡因和双酚A”之外还有“一些特有的化学成分”影响了“香味分析三维图”中各自的位置。

在我的人生记忆里,最早关于香气的认知来自乡野间各式各样的花朵,以及记述在文字中关于味道的体验。我的高邮籍同乡,著名文学家汪曾祺老先生在他的散文名篇《夏天》里也有一段关于花香的记述。他写了我们故乡六月里的“家常花”栀子,文风极为“泼辣”,常让人“误会”。

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多半的人读罢的第一感受,与当年的我大概相同,觉得特别“惊讶”,一个公开出版物里面,怎么可以如此“粗鄙”。可是,等到我稍有人生阅历之事,愿意去深入了解这篇作品的相关背景,将这一切放在“前因后果”里细细一想。其实这段文字,不过是借着花香的这几句话,直白地道出了写作者当下“敢为自我”的心性罢了。

在我尚不了解人类感知香气的“物理”机制时,我已经积累出“素花香浓,艳色无芳”的生活经验,这样的生活经验直接关联到的“物理”解释是“物竞天择”。素色的花,在进化选择中因为没有鲜艳的颜色可以吸引传粉的鸣虫飞鸟,于是只能另辟蹊径以香味取胜找到一条“活下去”的路。可是这些“物理”多半只能满足了我们求知,并不能丰沛和补足我们精神世界的体悟。

待我有了一些人生阅历之后,我总是将“素花香浓,艳色无芳”此类的“物理”与人生感悟贴合在一处,为“事无尽善、人无完人”这样的体悟,寻找到某种“物理”上的佐证。

犹记得,我刚步入社会时,兴趣广泛、精力充沛,总想样样都尝试,件件都练手,心思极难在一个类向上深耕。等到撞上南墙之后,自然也就知道了自己的份量。人生的思考多半也是阅历催生的,所谓的“人生艰难处”,其实也是寻找“跃升点”的突破关键点。是做无芳的“艳色”,还是做灵魂有香气的人?方向明确了,思路开了,浮躁的心便定了。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与我相似,常有人生“螺旋上升”的错觉。我们总在某个时间点,误以为又回到了重新出发的点。朝花夕拾杯中酒,春去秋来壶里茶。少时闻过的味道,熨贴在回忆深深的褶皱里,变成了某个开启思索的关键。

那些用以补足心灵平衡的体悟,事物间“灵性”的逻辑关系,又重新回到了它本来“物理”的轨迹上。人开始在某一个类向上深耕,去深究“事理”本身的同时,也在重新将这若干年里收集中的种种感受,汇集成了自己行走在这人世间的某种依存,而那“香”气既是让人心身愉悦的“物”,又是涤荡澄净心灵的“魂”。

太仓文联《金太仓杂志》2018年第6刊专题《香如故茶事》策划刊发内容,未经授权严禁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