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睡眠走失的夜里,好想做一个不必醒来的梦

我愿意与你一起入睡,进入你的梦境,当它那柔滑的黑波,卷过我的头顶。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睡的变奏》

文 / 左叔

人到中年之后,几乎每个春天,我的睡眠都会比较差,像是困在一片浅滩泥淖之上,不仅入睡困难,而且早醒的频次越来越高。为了避免工作时段的昏沉,常常一天要用两杯咖啡“吊”着一口精气神,才能勉强撑到下班的那一刻。

起先几年,我频频因此而焦虑,问计于药或者呼吸心法。诸计施完依旧无效之后,便开始劝慰自己,这便是一个人生理机能开始衰老退化的表现。是终究要来的之事,所以要学习与之坦然相处。心态一宽,倒也不觉得是什么困扰,反而因为早醒的关系,凭空多出许多晨间锻炼、洒扫庭院的时间。

昨夜,有人在凌晨时分给公众号的后台留言,讲到自己照顾病中的亲人夜不能寐时,在翻阅前年岁末我因照料病中的母亲而未曾写完的一些生活片断《人世间的7天》,触发了她内心里的一些共鸣,便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段感受给我。她的这段感受,一下子将我拉回到那些无法安睡的夜晚。

这几年,因为早醒,我已经鲜少能做梦了。或许也做了梦,只是我醒来的时候,它已经烟消云散,不留半点痕迹。唯一能记住的两个梦,皆是因为生活中经历了重大的变故,睡得浅的关系,在晨光未明的迷蒙之中被我捕捉到,并且牢牢地记在心里面的。

一个梦是在照料病中的母亲陪床时,凌晨五点不到,被病房外的清洁工重手重脚打扫卫生惊醒时,一把捉住的。因为太促然,它还来不及消散逃走。

那是一个与童年经历有关的梦,也是一个曾经在一段时间里反复会做且有现实依据的梦。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几个叔父都曾行过船。我总是梦到我走在船与岸连接的跳板上,然后一脚踩空便落水了。

失足落水这事在我童年时也曾真实发生过,且反复多次梦到,梦中的我因为能够默得出“剧本”的关系,所以也不会有求生的慌乱。在梦里,我看得见水底油油招摇的水草、斑驳流丽的天光在我的头顶上闪动,耳膜里鼓动着在水底憋气时的声响……

我曾试图“解析”这个梦,将它理解为人生中的“逃避”,想要回到生命之初,睡在母胎之中的安稳。尘世终有可憎之处,生有生的愉悦,也有生的消磨。抵不过,人就能难免会生出“人生不值得”的非分之想。被肩上责任和旁人眼光绑牢不得动弹的时候,梦境便是唯一可以逃出升天的出口。

还有一个梦,是在外公弥留之际做的。深夜,我将母亲送到上海去伺亲,驱车回来后已经是凌晨三点多。睡下后没有多久,便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他膝下儿女想了很久,却始终猜不到的一串数字。我凭着一丝残念,将自己从梦境的边缘唤醒,赶紧打电话将这串梦到的数字告诉母亲。

我以为自己与疼爱我的外公心有所感,然而经过验证,我梦到的这串数字也是错的。这个梦,只是我日有所思罢了。外公撑了几日,最终还是走了。未得善终,大概不符合我对他的结局期待。人生的遗憾之事,牢牢地记在心间,成了摆脱不了新执念。

人生苦短,唯有情长。在那些睡眠走失的夜里,好想做一个不必醒来的梦。那些失散的,在梦里都团圆了,那些遗憾的,在梦里也平复了。人生苦短,所有的缺憾之处都在这里补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