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ICU看她的时候,她的气管已经被切开,身上插了数根导管,然后通向各种形状的机器。这些机器都有一个泛出灰蓝色的屏蔽,上面显示各种指数,证明她仍然活着,但也只是活着。她的眼睛肿胀得呈微睁的状态,无法闭合亦没有焦点,面部因为长期激素的作用已经浮肿到脱了形骸,只有额头能够略微看得出她以前的模样。她仍有意识,当熟悉的人靠近她的时候,她的整个身体随着呼吸机的起伏而机械的动作着,然后蠕动着唇,感觉像在摇头说,不~~
我能够感觉到她的恐惧,与脑创伤的重症病人不同,她只是因为癌细胞扩散到肺部,导致器官衰竭而进入重症监护的。所以,她一直是清醒着面对死亡的到来,她一直都是一个争胜的人,却让她输在这样的事情上,她应该有更多的不甘。上午的10:30,整个ICU里面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味儿,数个看不出生命迹象的躯体借助机械的力量维系着生命,而门外是很多揣着各种心态前来送行的人们。这一天晴空万里,热浪袭人。她十一岁的女儿仍然一副不懂事的样子,倔犟着不肯进病房送行,被长辈大声的喝斥,但仍然直挺挺地站在大厅里,那样的表情像极了她。
11:10,她被薄薄的被单裹着抬出了ICU,灵车在亲人的哭泣声中绝尘而去,但比死亡更为盛大和喧哗的部分才刚刚开始。她是家中的长女,因为过续给姑母才获得现如今的身家和地位。人一辈子吃多少用多少大概是命中注定的,于是她就像一个盗取他人身份的人一般,纵使百般努力也脱不了她悲苦的命运。她的一身有太多失意与无奈,即便是死后也仍然不减。
她将夫妻名下共有的多处房产过户给了女儿,初衷只是希望女儿不至于受后母之苦,但却惹得夫家十分不快。丈夫直言她的离去于他来说是一种解脱,而丧事也是草草便结束,从三月份入院直至入土,她没有回过家,即便是骨灰也不曾想过让她进过家门。她将妹妹从山沟沟里弄到了城市,又在电子厂帮她找一份工作,嫁了人安顿一个家,但在入院后却鲜少到妹妹的探望。而在她死后,妹妹却第一时间去她家搜罗她旧时的衣物,然后大包小包地往自己家里面搬,而在十来元的纸烛开销上斤斤计较,在丧礼的现场悲痛得在地上打滚,在“豆腐宴”上却又谈笑风声。
事后的补偿费用也成了两家争端的开始,作为帮着料理她身后事的工作人员,有一个非常直观的印象。第一天,是个人都出来讲话,提各种要求,但从第二天开始,却又没有任何人愿意出头做主,所有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尤其是涉及到钱物这样的事情时。娘家人因公家出来主事,夫家没有破费而生心怨恨,连对我们这些帮事的人也是一副臭面孔。夫家人因为担心礼金会被娘家人提出均分,执意要我们这些外人代收,最后再向他们报帐。所有的人都在纷争,没有一个人在关心她的身后事。夫家握着她的死亡医学证明却没有去办相关手续,差一点因为缺了防疫站的火化证明和户政的鉴定而无法火化。娘家人在丧礼后自顾自地坐进车子享受着冷气,却没有人记得带走追思会场上的遗像……
人人都有最后这一段路程,但愿我的不会如此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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