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的时光

苏小旗 2015-12-13 随笔 62 0

告诉他：我愿相伴接下来这段晚来的时光

朋友生日在即，我对他说，你明天就出生了。

他说是，50岁。正式步入老年了。
我说现在50岁才算中年。
他回复，老来情味减，对别酒，怯流年。

当我意识到这个话题可能是一个男人的敏感地带后，便没再回复什么。

巧的是，另一个年满50岁的朋友似乎与他同一心情。
他性格谨慎，为人节制，德高望众又幽默风趣。他说，我调到这个单位的时候，跟你现在的年纪一样大，彼时浑身蓬勃，意气风发。

如今他身体不太好，当岁月无情叠加，时光分秒不留，他似乎越来越意识到年岁渐长带来的危机感。但是我也曾经年轻过啊，他说。

我特别喜欢这句话。

但是你可知道，我对他说，男人临近四十正是壮年顶峰，而女人临近四十，就是民间所说的“豆腐渣”啊！

但即使马上快步入“豆腐渣”之列，现在的我似乎也从来没有过担忧。

我年轻的时候怕老。年轻多好，可以说错话，可以做错事，多的是重新再来的机会：感情失败了哭过就从头开始，友情不合拍甩头就走，工作不顺了就跳向另一个更高的起点。有明亮的眼眸，有紧绷的皮肤，有坚挺的胸部，有不屑一顾的姿态，也有低到尘埃的爱。

在正值蓬勃而又忽略蓬勃之后，恍惚间又一次站在了年纪分界处，而我发现，自己竟然不再惧怕衰老，我现在所有的，蓬勃年代没有，而蓬勃年代可以拥有的一切，我都经历过。

反而是男人们，从青葱到蓬勃，从蓬勃到衰退，一路走到年纪交界点，更加愿意回头遥望，而待转过头，也容易比女人更失落。

男女真是世间最美妙又最奇特的存在。美妙的是，他们阴阳互补，刚柔相合，无论生理还是精神，造物主都给了最契合的匹配度。奇特的是，他们互相需求，互相寻找，彼此结合后又互相淡化，互相疏离，而年华渐逝，鬓发催白，又互相依赖。

除去刚开始互相吸引和暮年互相依赖，其实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只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生物。

从本质上来说，男人似乎活得比女人更纯粹，他们一生都在延续孩子时期的心性和追求。他们努力工作，他们开创事业，他们追逐女性，他们为理想去实践奋斗。他们热爱足球，热爱电子产品，喜欢摄影，喜爱聚会，贪酒，一直不愿放弃职场上的竞争，不愿放弃对爱好的追求，更不愿意放弃生活上个体的享受。而相比之下，“女强人”这个词就似乎显得不那么令人心生温柔。

是的，儿童时期争抢玩具，少年时期逃课打球，青年时期书生意气，中年初期事业力争上游，中年后期渴望社会地位和受人尊重，而步入老年后，空留孩童心，却再无年少力；空留蓬勃心，却再无青年志。

随着年纪的叠加，身体也开始响起各种衰老的信号：头发逐渐稀疏，血压高血糖高，稍加运动便气喘吁吁，性格也似乎越来越固执，挑剔年轻人，不愿意接受新生事物，更要命的是尽情享受自然性爱的时间越来越少——尽管很多年老男人依然有怀抱妙龄女子的机会，可如果不服用那颗蓝色的小药丸，大多数的他们还是会力不从心吧？

这种感觉大概就如，用着青春的活力和青年的力量轻松跑过那条公园里四周花草树木最盛的路，当发现自己力不从心时越跑越慢，最终变成了步行，而后发现那条最美的路已在身后，因为无法逆行，只能一个人继续往前走，直到后来连走路都要走十步歇一步，才不得不承认：那种状态和那条路，真的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猜这是一种隐约的凄凉和沉默的失落，因为“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的滋味不是那么好受啊。而之所以说隐约，是因为男人的本能让他们不能轻易承认凄凉，而之所以沉默，是因为男人的自尊让他们不愿意轻易流露失落。

我是女人，也许无法准确揣度即将步入知命之年的男人的心理，但我想，“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受，大概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其实即使一步步开始走向暮年，男人们依然不愿意放弃心里的那个小男孩。

是的，每个暮年男人苍老的皮囊里都住着一个小男孩，依然有愿望，依然有理想，依然有野心，依然想征服，依然想踢球，依然想为了心爱的姑娘打架，依然想纵酒放歌，希望一觉醒来，又变成了年轻时的模样。而如今，却只能在严酷的时光中望着来路，暗自惆怅，又只能装作阅历丰富、洞悉世故的”成熟男人”——不再被赞年富力强，怎么也要收获一句稳重理性吧？

五十岁，六十岁，这大概是男人们生命中的一个个节点。以回味纪念青春，以惆怅凭吊青年，以失落告别壮年。

当看完韩国漫画家姜草描述老人最后岁月的爱情的漫画《我爱你》后，我心动得久久不能忘怀，似乎我一直很能理解老人性格中不服输的固执和不得不服输的力不从心，那姿态是他们必须保持的男性尊严，永远不能够放弃。

我看得到住在他们心里的小小孩童，他们一直都在。